风乍起,只见西门乘风长须飘飘,俨然仙风道骨,世外高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有道是:家穷出孝子,国乱思良将。眼下镖局内忧外患,我那不巫子西门浩公(西门毅的字)外强中干。硬是将一个好端端的镖局弄得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你们作为镖局肱骨核心,本当团结一心共度难关,却在这里逞个人义气!好呀,这正好称了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小心思,他们早都想浑水摸鱼,尤其是你这所谓的四剑客!怎么着?现在是名气大了,武功高了,翅膀硬了?以前是暗地里倒腾小动作,拉帮结派,现在倒好,你们的掌柜刚进去,你们就坐不住了,急着要打破头,抢人分钱分地盘了?告诉你们,西门镖局它姓西门!”
他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浑厚结实的声音回荡在镖局上空。
“但凡参与斗殴厮杀者,无论职务高低,一律罚薪六月,圈禁三日,站桩一月,如有再犯,逐出镖门永不录用!伤人者承担全部治疗费用银两。”
“谨遵教诲,老镖头神功盖世,西门镖王威震江湖!”
镖师们异口同声的接受并回复了老镖头的裁决和判罚。
他们心里清楚,如果不是眼下是镖局困难和用人之际,处罚绝对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一场无法控制的内讧或许会引发镖局的灭顶之灾,被从天而降的西门乘风轻而易举化于无形。
在老镖王今后的回忆中,想起来都是后怕。
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很快得到控制,老镖头的复出令每个人都很意外,更多的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后几天里,尽管西门乘风为刘铁嘴请了晋阳名医,但是断臂之实已无法改变,那张铁嘴从日出骂到日落。
以四剑客为首的镖师们接受惩戒,心中多有怨气愤恨。
镖局规矩和镖王威严,三日不停歇站桩拉练无半点折扣水分,个个精疲力尽。
此时,西门落烟已经回到镖局。西门乘风召集尤大先生、西门夫人和西门落烟议事。
西门乘风的手里横着一根烟管儿,他一直沉默地抽着旱烟管,不大的屋子里烟雾缭绕。
西门夫人不停挥摆着手,试图减少被烟雾熏着的困扰。
尤大先生坐在下首,感到浑身颇有些不自在。西门落烟为父亲倒了一杯茶,然后垂手侍立一旁。
一管抽完,旱烟管握在手里。他看了一眼尤大先生问道:“大先生,柜上还有多少银子?”
大先生道:“回老掌柜,柜上还有一万两纹银!”
西门乘风眉头一皱,接着问:“怎么只剩这点了?”
大先生道:“如果将周大掌柜所欠半年镖利,保护库丁这几个月累计收入,还有南头大东家那批走口外的押货镖利,应该还有两万不到的样子。”
“那票号呢,还有多少存银?”西门乘风接着问道。
“票号呢,日升昌有三万五,合盛元还有一万六,大德通还有四万三,合计九万四。”大先生如数家珍,十分熟练和准确报出了镖局存银。
旱烟管咣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惊得西门夫人上半身微微往上一抽。
西门乘风忽然怒道:“给我说实话,到底还有多少存银,难道这就是我华北镖王的家底啊?”
尤本璋被老掌柜的震怒吓的够呛,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十分为难地看了一眼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啊,哈。老爷,是这样啊,您闭关之后呢,浩公为了让镖局有个新彩头,接待那些个富家大户的相与,得有体面点儿的地方应承一下。就添置了些家当,翻新了下房子,也是为了让镖局场面排场一点,给您长脸不是。”
西门乘风阴沉着脸,西门夫人看他脸色难看,更加压低了说话声调。
“这买卖也不好做,北线、东线、南线都让那几家瓜分了,咱们仅就着一条西线口外镖路,路途长远,成本摊高,加之那一路匪患猖獗。这,这,浩公就想着,想着能不能扩大一下买卖,就托人找了京城的朋友,这打点啊,疏通啊,说话见面也少不了银子铺路呢。目前,是遇到了些困难,可是长远来看,镖局肯定会扳回来,呵呵,您甭急,甭急。”
西门夫人说完,后背出了很多汗,她感到一些紧张。西门乘风听完她的解释,没有吭气。
“装潢,添置家什,搞个关系排场,那能花几个银子。在我闭关之前,每个月还都有进账收入,何至于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连镖师伙计的饷银都能欠两个月,账上只剩下那么几个大子,我在几大票号的银子也搭了进去?合着你们一群败家子!”西门乘风怒斥西门夫人和尤大先生,他们都惭愧低下了脑袋。
“说,在外面放了多少!得了多少好处?”西门乘风沉默了一会,突然大手一拍怒喝一声,梁上燕窝里的燕子被震的展翅高飞,惊慌振翅。
西门夫人和尤大先生同时大惊失色,西门夫人不敢看他的脸,低声说道:“五,五万两。”
“到底多少?”西门乘风追问道。
“十,十五,十万两。”西门夫人有些心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对后果负责!”
西门夫人赶紧跪在了地上:“老爷,你绕了我把,看在我对你忠心不二,一心服侍你的份上,我也是见钱眼开财迷心窍啊。这个钱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一共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我都是被那个臭靴子给忽悠了一时糊涂才这么干的,老爷绕命啊!“
这时候,尤大先生也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连连求饶。
“你们两个混帐东西!狼狈为奸,毁我百年基业啊!”西门乘风气的浑身发抖,痛心疾首。西门落烟看到父亲满头的白发,垂头丧气的样子越发显得苍老和无助,瞬间觉得父亲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拉住了父亲的手,希望给予父亲一丝安慰。
西门乘风轻声说道:“丫头,你和大先生在门口等一会,我和你三娘单独说会儿话。”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在此刻凝固,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西门乘风讲述了自己这十几年来藏在心底的话:“十几年前,我看你深陷火坑,那老鸨子对你刻薄寡恩,我不惜重金将你赎出。
本只想救你于水火有个正经盼头,你感恩戴德,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成了百年之好。
这十几年来,虽说不上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都过来了,也算是不离不弃,风雨同舟。
起先两年,你可真是贤良淑德,后来却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锦衣玉食和养尊处优,都不能满足你的**和野心,你一心要掌控钱财,掌控我,甚至整个西门镖局都被你装进了野心。
起先,传出你和大先生不干不净,甚至,甚至外面还风传风雨说你和浩公不伦苟且之事,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西门乘风的声音很低,然而语气中的抱怨、责备、不满情绪却是显而易见的,令西门老夫人不寒而栗。
“静蕥,不是我说你,若是你觉得嫁到我西门家委屈了你,或者我西门乘风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你就说出来,你不能害我吧,也不能害了孩子,再不济你也是他,他的母,母亲吧!”
欧静蕥,正是西门夫人的名字,这么多年几乎是第一次听到丈夫这样称呼自己。
很多年来,她的角色和身份变成了西门夫人,欧静蕥这个名字她自己估计都忘了。
忽然,欧静蕥站了起来,指着西门乘风反驳道:“西门乘风,我是嫁给你了嘛?十几年来,你有没有让我做一回你的女人?十几年来,你就知道修道练功,什么时候碰过我一根指头?看看,我这模样不好还是身段不好,我这样的女人该守活寡吗?你不如把我放回去,我就是被天南海北的男人糟蹋,也风流快活,比在你这华堂丽宅当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寡妇强!”
她一边反驳一边还将自己的脸蛋、大腿和屁股拍的啪啪作响,一方平日里温柔娴熟的风范。
“是,我承认,我把你儿子睡了,怎么啦?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西门乘风要是真的爱我,干脆别让我做你有名无实的老板娘,我倒乐意做你儿媳妇,再给老西门家生个一男半女的,也不亏了你这多年白宠爱我一场,让这百年基业后继有人呀!”
“是啊,没错!我是从柜上支了一百五十万白银,放印子钱(放高利贷)了,可是天地良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儿子西门毅,为了西门镖局,我可没得一分利,没置办过半根丝、一件纱!今儿你倒好,出来了就要给我来个下马威秋后算账,那好啊,我赔了银子,我这条贱命是你赎回来了,我还给你!”
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脖子里插!
这时候,门口的西门落烟风一样吹了进来,夺下了她手里的刀子:“三娘,这是何苦来着!我和爹都误会你了,别想不开呀!”说完,扶起了西门夫人。
欧静蕥的一番话令西门乘风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为自己将他从青楼赎出来,许以锦衣玉食,做一只高枕无忧、衣香鬓影的金丝雀,难道这不是一个女人梦寐以求幸福的终点和极致吗?
自从自己的两任妻子都出了巨大意外之后,曾经发誓一辈子不会续弦。
因缘际会,缘分让自己的命里多了这个女人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彼此的内心相距甚远,可能只是给了一个空头上的名分,忽略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需要。
难道给予你一个温暖的归宿还不够吗?
难道给你一个掌柜夫人的名分还不满足吗?
你为什么要害我呢,为什么要勾结尤本章致使我几代基业濒临倾家荡产?
自古红颜祸水啊,以史为鉴,务必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罢了罢了,你贪婪自私,欲壑难填的妖孽!你坏我门风,毁我基业,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你。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欧静蕥打死不会想到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宠爱自己如同女儿一样的丈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是以前,自己不管是做了什么事甚至惹了祸,至多也就是撒撒娇撇撇嘴,也就过去了。
这次非同寻常,事关镖局生死存亡,她自己也清楚这回事情是真的闹大了。
“爹,三娘这么做也是想多赚些利钱,为镖局分忧。这么多年放印子钱所得利钱,也都是投到镖局花销,自己并未挥霍浪费。此番受臭靴子王天琪蛊惑栽了跟头,也算是无心之失。爹,还是留下她吧。”
“不知轻重的丫头,一派胡言!我救她出来不是为了让她祸害我的。先关起来,待我处理完镖局这摊事,再来拾掇你!”
在西门镖局,西门乘风一向是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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