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个管制和安心,他有点不明所以。
不但是他这个兵备道,在座的其他官员也饶有兴趣。
“本宪愿闻其详,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来,本宪便当场杖死你!”
王道台还是那么暴躁,话音落罢便下令清场。
小官小吏和无关人等陆续离场,衙内只剩甘肃兵备道王正贤、陕西行都甘肃卫守备将军韩大梁、都察院监察御史办公厅书记处参事萧树、总督部院听案录事赵奉四位官员。
王正贤听的煞有介事,他真希望能来个不世出的人才来治理濒临崩溃的三边,自己也就不用提心吊胆打着丢官跑路的念头,原本他觉得这个李师道响马也就是危言耸听好让自己饶他一命,但几句话下来,王道台的看法却立刻改观了,甚至已经相信了李师道的很多说法。
在这时候,朝廷内部的事情无异于国家机密,岂是一个普通举人能够得知的?此人不但说的头头是道,分析起来还鞭辟入里,甚至要胜过他们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生的人。
不过他还存着一个侥幸,因为李师道的很多说法太恐怖了。
“固原边军真会造反?”
“不出一月,必定造反!道台若是不信,只需等固原总苏宗本弃城而逃,游击将军李英被杀的消息传来,届时固原三万将士会兵分两路,一路东进延安,一路南侵西安。”
“沿途烧杀抢掠,响应追随他们的卫军百姓无数,延安知府会被愤怒的士兵剁掉双手双脚然后抛尸在官衙屋顶上,延绥巡抚畏不敢出,陕西巡抚闻风丧胆,坐视将士投靠闯贼。”
“且不说其他事情,光是这几场兵变,就足够王道台掉脑袋了。”
王道台只觉得脖子发凉,这要是真的,他作为甘肃兵备道,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李师道咂咂嘴觉得嘴有些干,把王道台面前的茶碗端过来一饮而下,萧参事斥责道:“放肆!”
李师道没理他,推了王道台一把,道:“道台何故支支吾吾?”
王正贤黑着脸道:“本宪觉得你在危言耸听,你说固原会爆发兵变理由何在?”
李师道还以为这老东西要问什么难题,却没想到是这个,当下反问道:“既然道台主持整饬负责一道兵马钱粮屯田,那我且问道台一句,陕西、宁夏、甘肃、河西、河东、延绥等处数万边军,有多久没有发军饷了?至少一年了吧?我可是听说,年初连辽军都在闹饷。”
王正贤道:“十五个月,从天启七年入秋就开始欠饷,连关宁军都在欠饷,三边就更不用说了,杨总督上任以来,我等与总督多方筹措,才勉强补发了宁夏总兵和甘肃总兵。”
“再多的地方,我就是有钱也不敢发,毕竟是朝廷的兵,眼下本宪也只能想办法满足将士们穿得暖,每天都一顿饭吃,一个月就一次肉吃,相信将士们也能理解本宪的难处。”
“得了吧!”
李师道冷笑,道:“我再问道台,要是朝廷欠你们百官的俸禄,你们怎么办?”
王正贤顿时愣住,朝廷欠咱们的俸禄,那就跑去内阁闹事!要是内阁给不出个说话,那就去午门集会讨薪,即使很有可能被当场廷杖,但是为了讨薪养活家人,那也在所不惜!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啊。”
李师道循循善诱,开导道:“既然你不能理解皇帝,士兵为什么要理解你?”
“好了,这事本宪记下来了,你刚才说的管制和安心是什么?”
作为一个文官,李师道说这些话,显然是戳人痛处,因此王道台便转移话题。
“所谓管制就是战时管制,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防奸,流贼善于派遣细作,因此三边境内的人口流动要严格管控,同时严格执行军民分离,以减小内部人员被收买的几率。”
“二是物资有序供应,从现在开始要做一个战争预案,一旦战事爆发,官府和老百姓的物资都必须集中起来统一分配,从而更合理利用有限的物资,也防止富户断泥腿子活路。”
“需要注意的是,物资包括个人私有财产!”
说到最后时,李师道一字一顿,因为将富户的财产集中分配等于是变相的掠夺,肯定会受到很大的阻力,王正贤频频点头,办法是好办法,但是执行难度不亚于登天啊。
终究是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而且他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迁民,迁徙百姓在历朝历代都是难题,还得从长计议,沉吟少许,王道台又问道:“你说的安心,又是什么?”
“安民心,安军心。”李师道缓缓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眼下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得先给将士们补发一到三个月的军饷,这样将士们才能看到希望和奔头,怨气也就消很多,所谓温水煮青蛙,莫过于此。”
这个道理王正贤也明白,但是他也有顾忌。
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地方官员保障将士们的吃喝可以,但没有权力给他们发饷,如果军饷由封疆大吏来发,久而久之下去,这些将是是听朝廷的,还是听你这个人的?
你这么做,想干什么?
如果王正贤违规发饷,等待他的将是噩梦。
衙内半晌没人说话,良久,王正贤道:“响马好见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萧参事和韩守备算是看足了稀奇,兵备道如此礼遇一个响马,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姓李名师道。”
“可有字?”
“没有。”
王正贤唔了一声,他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这李师道为隐姓埋名的某家名门之后,这种谋国的学问除非家学否则绝不会外传于人的,若是普通草野人家,那么试问谁又能教出个有如此见识的子弟?举人身份八成也是真的,而且背后多半还有一个来头极大的老师,还有一点,这样一个人才,是如何沦落成响马乃至囚徒的?身为举人为什么还想着来河西投军?
疑问太多了,这些都是一个谜。
罢了,先暂留一段时间,等延安方面把协查状文发过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来人,带李师道去馆驿,好生安排食宿。”
说罢又看向李师道,一脸严厉道:“你这贼响马!没有本宪的批准,不许离开兰州城,否则以谋反论处!先回客栈休息整顿一下,五天之后,本宪派你去北面望北卫防秋戍边!”
“让我去当兵?”
“不,望北卫千户被本宪杀了,你去顶他的位子。”
王道台脸色缓和了不少,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笑意,李师道追问道:“那我的钱呢?道台得把官兵从我和我伙计身上抢走的一万七千两银子还给我,还有那十四匹健马。”
“可以还给你。”
王道台点头,并未在意这个要求。
“还有我那十三个兄弟,都是我本家兄弟子侄。”
“也可以还给你。”王道台起身,缓缓踱步道:“你是什么人,本宪并不在意,本宪说你是响马,即使现在没有证据,但早晚也能把你杀掉,本宪说你是举人,那你到北京也是。”
“听本宪的话,你想当什么人都可以,明白吗?”
一切条件谈完,李师道再不纠缠,抱拳道:“末将唯道台马首是瞻!”
……
所有人都没想到,李自成也没想到,陕西响马李师道是被官兵绑着进去受审定罪的,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边军千户官,不戴手脚上的镣铐不见了,还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
腰间挂着一把崭新的佩刀,手里拿着几块令牌。
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李自成揪起来,千户李师道扬长而去。
庭审结束后,十五名寇首被判有罪,或斩立决,或处绞坐牢。
武士们如同拖死狗一般把李师道的这些同行拖到牙前,任凭这些罪犯如何哭天抢地,王正贤就是无动于衷,哼着小曲,手儿一招,大刀便高高的砍下去,顿时就是人头滚滚。
李师道站在人群中观看,笑问道:“二弟,学会了吗?”
李自成若有所思,点头道:“这就是大哥说的,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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