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都有口诀——前月起水二十五,二十八日大汛至;次月初五是下岸,潮汛不曾差古今;次月初十是起水,十三大汛必然理;二十还逢下岸潮,只隔七日循环尔……据元代记载,南北航运可以春夏二运。正月装粮在船,二月开洋,四月到直沽交卸,五月返回,复运夏粮,至八月,又回本港。”
“也就是正常的话,一年往返四次轻轻松松。”
“对。还有风汛口诀——说春后雪花落不止,四个月日有风水;二月十八潘婆飓,三月十八一般起;四月十八打麻风,六月十九彭祖忌;秋前十日风水生,秋后十日亦需至;八月十八潮诞生,次日需宜预防避……”
“你觉得这里同宁波港比,怎样?”
“不好比啊,宁波港主要是两条航线,一条经普陀山出双屿,再经九山横渡到日本。一条从宁波南下泉州、广州,再过南海,越交趾到南洋各国,这是瓷器之道。刘家港嘛……”
“自然是丝绸之路了,”魏进忠接着道,“你想,直接从东城娄门封门登船,顺娄江、浏河再到这里。同样两条线,一条北上,一条南下,都不用转陆路。”
贾艾道:“难怪,您独断整个苏州的丝绸业,原来就是想着出海?”
“这下你明白了吧?”
贾艾点点头:“明白是明白了……不过,”他又说道,“来市舶港的船都需勘合,没勘合不能贸易。”
“勘合?切,早该取消勘合贸易了。在义州俺就说过,什么互市、市赏全该取消,就该像临清花市那样。做买卖凭的是自愿,有赚有亏,不是卖个东西还倒贴别人。”
“但勘合贸易条约是永乐、宣德朝缔结的,要废止恐怕只能是皇上。”
刘家港离州城七十里地,魏进忠实地勘查后,坐上船准备返回州城。
~4~
魏进忠所复密旨已进京,
在启祥宫暖殿桌案上放着。
写的内容可谓十分详尽,朱翊钧考虑一下,还是让人叫来了掌印、秉笔二人。
那日廷议并未御前就票拟,但基本已达成共识——维持不变。“二位,你们觉得如何?”朱翊钧问道。
陈矩道:“以前嘉兴府只有石门、桐乡盛行蚕桑,海盐素不习蚕,后来还是从乌程习得技术,现在早已是桑拓遍野,而且无人不习蚕,杭州府的海宁也是如此。蚕利之厚数倍于种田,因此三吴百姓更愿种桑,但是,五谷不能不种,不可不种,所以臣以为,进忠所提甚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那你觉得进忠为何还要开市舶?”朱翊钧又问。
“刘家港……”陈矩思虑良久,“他想为山东的花、布寻找更大的市场,他想……”后半句没说出来,陈矩却突然笑了,仿佛一道灵光击中他脑海。
“那天沈阁老说的对,他说进忠是为了收税,确实。‘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最下者才与之争,所以先祖皇帝才言不与民争利,利是买卖之利,朝廷固不与民争,但也非‘因之’,而是‘税之’。后来先帝重开市舶,准民船贩东西二洋,也是不与民争利,只是税之……”
“哈哈哈,”朱翊钧笑道,“陈矩,你这番释义很新颖,简直超乎寻常,朕头一次听。”
“陈司礼说得极是,”田义也道,“海外诸国许载方物与大明贸易,设市舶,置提举以领之,所以通夷情,抑奸商,俾法禁有所施,因以消其衅隙。这正是‘利道之、教诲之、整齐之’,是以海禁,禁的不是贸易,而是奸商和走私,正当贸易,只要依法缴税,那就该让其往来。”
陈矩点头,又直视着朱翊钧:“皇上,恕臣再斗胆一句,与其征我大明矿税,不如广开市舶征世界之税。”
“世界之税……”
朱翊钧忽然心里一动,他又想起那个久远的梦——梦里的魏进忠叫傻子,他说有办法让他薅尽天下的银子,难道……就是指的这个,征世界之税?
“那……”朱翊钧显然被说动了,“派谁担任提举合适?”
陈矩与田义互看一眼,还是田义回道:“刘成吧,刘成本就是宁波市舶提举。”
陈矩也道:“是,进忠要往来山东与苏州,未必能兼顾市舶司。”
“不过,”田义又道,“取消勘合一事,臣觉得还暂时不能。一是《勘合贸易条约》是老祖宗定下的,不能说废止就废止,恐要遭百官弹劾。二是边疆互市同样是勘合,辽东一地的互市当下若取消勘合,恐怕会很麻烦,只有做长远打算。”
“朕明白,”朱翊钧点点头,“田司礼说的极是。”
~5~
魏进忠准备返回州城,
而太仓南园中,井亭边,
王锡爵手抚井亭石栏,口中不禁念道:“溪头不种桃花树,商贾年年桥上多……”
他十岁的孙儿王时敏陪伴其右,王时敏聪慧伶俐,听祖父言而知其意,“祖父,您是打算见见那位了吗?”
王锡爵看着他孙儿,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记得祖父曾言,民间多桀黠不逞之徒,此恶草不除嘉禾不殖。前些时候听说,苏州打行为他所剪除,剪打行之凶横,绝访行之中伤,他算不算做了件好事?”
“呵呵,算是吧。”
“所以孙儿觉得,祖父或许可以一见。”
王锡爵笑了:“你是好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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