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上海,原来你一直在临清?”
“也不是,开始跟师傅在濮州,今年初又到了馆陶,就在那里租了块地,年初就在忙了。”
“濮州?俺记得,那里有一大户,光棉田就有万亩。”
“我们去年正是在那家,打算游说那户主人,希望今年能植些彩棉。只可惜……”
税使衙门的宅邸,是典型的京城四合院样式。前院乃办公会客之所,过了垂花门,就是女眷所居的后宅。只是魏进忠并无女眷,此地遂成了他款待,会友的私人场所。
院中一架紫藤树,树下,利玛窦正逗着猫,毛绒绒一身毛,在春光中,愈发色白如雪。抱厦中,摆了一张八仙桌,魏进忠居上坐,下首是徐光启。
八仙桌上酒菜飘香,魏进忠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烧鸡,徐光启面前一壶酒,已去了一半,面上早已红霞飞。他笑眯眯的,不知是喝高兴了,还是贪这美酒,一边看着魏进忠啃烧鸡,一边又给自己斟满一盅。
魏进忠见他只吃酒不吃菜,笑他道:“徐上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酒劲大。”嘴里嚼着烧鸡,酱汁还挂在嘴角,又说,“来来来,尝尝这烧鸡,俺专门去定的徐烧鸡那家,他家烧鸡可俏。”于是就用他两只大油手,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徐光启。
“好!”徐光启也不嫌弃,伸手接过,也如魏进忠一般,大快朵颐起来。“嗯,确实……美味……”
魏进忠猛吃了一阵,才停下,用湿手巾仔细将手指擦净,才举起酒盅,又‘吱溜’一口,“嘶……哈……”。
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禁不住脱口念出一首诗:“热中一抖骨肉分,异香扑鼻竟袭人,惹得老子伸五指,入口齿香长留津。”
“哈哈,好诗!”徐光启一听,竟不顾形象大笑起来。
于是魏进忠愈发洋洋得意,眼睛一转,又瞟见紫藤架下的利玛窦:“喂,麻豆先生,你也来尝尝这烧鸡,想来你们国家也没如此美味的烧鸡。”
利玛窦闻言,笑呵呵道:“好,呈您盛情。”
“小火,再上一只烧鸡来!”魏进忠遂吩咐道。
于是,三个人,于春光里,围坐一桌,啃着烧鸡,就着美酒,怪异而又和谐。
“喂,徐上海,”啃完烧鸡的魏进忠说道,“你读书人脑子灵活,你给俺出个主意,怎么对付那高淮。”
魏进忠虽然给高淮送去了大‘礼’,犹自不解恨,今日既见着徐光启,便灵光一闪,让他出个主意看看。
徐光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擦着手指,然后才缓缓道:“对付他只是手段,不是目的,魏爷的目的恐怕不只于此吧?”他自听了魏进忠的一番‘牢骚’,仿佛已猜到了四五分。
“嘿嘿,”魏进忠笑了,“读书人果然敏锐。”
“魏爷,恕我直言,所谓恨,皆来源于贪,你贪他什么?”
魏进忠也不避讳:“他有何可贪,自然……”
“懂了,”徐光启了然,“在下倒真有一计,不如……魏爷附耳过来。”
魏进忠依言,徐光启伸手挡在耳边,便与他窃窃私语起来。说着说着,魏进忠睁大了眼睛,透出一股惊讶,“原来,自在安乐是……”
徐光启点点头:“简而言之,跟一般州县一样,但又不一样。而且达官是一助力,用好了,往后你定事倍功半。”
魏进忠不说话,沉吟良久,方抬起头,朝他点点头,似乎是说自己懂了。
“但是具体怎么做,就只有靠魏爷你,在下就给不出啥建议了。”
“知道,”魏进忠淡然一笑,很自信。又举起酒盅,道:“来,二位,再走一个。”
利玛窦却想推却:“魏先生,唉,老夫实在不胜酒力……”
“呵呵,”魏进忠脸上并无不悦,但还是劝道:“麻豆先生饮了这盅,就自便吧。”
利玛窦只得一饮而尽,瞬间脸上五官全凑拢在了一块儿。
魏进忠哈哈一笑,将手中酒倒进口中,也没细品就顺着喉咙下了肚,然后对着利玛窦说:“麻豆先生,你的家乡可出这种好酒?”
“说起酒,我的家乡用葡萄酿酒,那酒我很爱喝,只是没有魏先生这酒烈。”
“哦?”魏进忠听到此言,对他仿佛有了好奇,“麻豆先生,你国家在哪里?又怎么来我大明的?”
“这说来话也不长,”利玛窦道,“魏先生,老夫来自西方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家,在万历十年,奉了另一神父之召,来到澳门。次年,就到了广东肇庆,于肇庆、韶州生活十五载,随后又至南昌、南京,这两年,才到京城。”
“嗯,话是不长,却也整整二十年。马豆先生今年高寿?”
“呵呵,”利玛窦不由笑了,“可不是,算来老夫也整五十了。”他又看看徐光启,“这二十年,学习就占了大半时光,然后就是,有幸认识了几位挚友。”
徐光启酒劲上了头,情绪十分亢奋,“想想还是万历十六年,我于太平府乡试落地之后,便前往广东,正是在韶州,那座教堂里,头一次见到郭居静神父。”
“那时正是郭居静神父居韶州的第二年。”
“是啊,”徐光启感慨道,“当时与神父一番交谈之后,我头一次礼拜了十字架。”言语中又带了一丝惋惜,“可惜两年多前,与你在南京那次见面,因为我要急着赶回上海,还来不及与你深谈皈依之事。”
“子先若是不急,不妨等老夫的新书完成之后,再谈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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