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缵又问:“那么赵知府的意思?”
赵乔年搓着两手,面带了焦虑:“上官的决定,下官自是配合执行,只是……只是……”
黄克缵看他一会,道:“赵知府看起来很焦虑啊,焦饷银吗?”
赵乔年一听,连忙点头:“是是,唉……”跟着又叹道,“去年大旱,秋粮至今还未收上,库银也见底,这剿匪的钱粮物资,下官又哪去筹啊?”
黄克缵其实看得明白:“这一笔少不得又是万两起数,你……”他突然转了口风,“不如去问魏进忠,既然是他提议剿匪,想必对此有所考虑。”
“可是……”赵乔年依然焦虑。
黄克缵只是摇摇头:“你也是看见的,难呐,哪里都难。”
“唉,下官明白了。”
只耽搁了一天,黄克缵又重新出发,直往莱州去,留下一个满面惆怅的赵乔年。
进入莱州地界,他便转上去高密方向的驿道,而未选莱府方向。掖县和即墨一北一南,相隔太远了。
直到抵达即墨,又花去三天。
人虽辛苦,好在天气回暖,一路下来,身体倒也没有其他不适,只是累,休息一晚也就恢复了七七八八。
来了即墨,他就没再打扰知县,而是扮成客商模样,四处走走看看。
只这一路看来,竟是让他大为吃惊。即墨县,他是有些年头没来了,但印象还是有。记得当初城墙都是破破烂烂的,后来因为防倭才修了新的。
“老爷啊,这即墨县,老奴都快认不出来了。何时多了这么多人?”他身边的老仆同样吃惊不已。
黄克缵当然知道老仆所说‘多了那么多人’,是什么人——全是与他一样打扮的商贾。但他这商贾是假,人家却是真商贾。
书僮五儿道:“是不是青岛口开埠,才引来这么多四方商客?”
“应该是这原因,”黄克缵思忖了老半天,“燕侍卫,干脆你去弄几匹马来,咱们去港口看个究竟。”他当即就吩咐了护卫。
护卫得命,去了就近的驿递总铺找马。
很快弄来三匹,四人便骑三马,问清了道路后,就打马直往最南沿海去。
快到金家岭寨时,黄克缵刻意放慢了速度,改为走马。他知这金家岭寨子是浮山所的一个百户寨,若算总的人丁,顶天三四百人,可他眼见这寨子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绝非只三百来人规模。
黄克缵没来过这里,他不急问路,而是先观察起来。他们从北来,来向是高山,想必是崂山余脉,而东边高岗,西边岭地,寨子正是在西边岭上。往南隐约可见大海,不用他猜,那边一定是青岛口所在,以及浮山所。
决定了方向,几人再次驱马前行,其实往南这一路,已经行人车马拥挤,他们只需跟着这股人流走。
越往南,黄克缵越感震惊,几乎忘了胯下还骑着马,一直走走停停。他印象中,这里应是一片荒凉,可眼见却恰恰相反,热闹得如同临清的街市。不,就是街市,只是杂乱而已。
“妈呀,老爷诶,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一道来的老奴口中不断发出惊呼。
黄克缵没理会,但他知此时他心里,也是同样的疑问。
村前就是大海,黄克缵下了马,将马交给侍卫,他自己撩起了袍襟,脚踏沙砾地,先往海岸走。近处沿海停泊了各色船只,有很像漕运用的运粮船,大型沙船也有,小只一点的,更像接驳船。
但再眺望大海深处,还有船帆点点,黄克缵望了好一会,终于有了一丝不同的表情,“哼!”他冷笑了一声。
书僮五儿奇怪,便问道:“老爷,有啥不对吗?”
黄克缵没有回头,但还是说道:“知道海中那些是啥船吗?”
书僮顺着他目光,也往海中望去,只是瞧了半天,却不得领悟:“小子不知。老爷,那些是啥船?为啥不靠岸?”
“是能深入大洋的海船,类似福船和苍山船。”
五儿不解:“还是不懂啊,老爷。”
“因为福船和苍山船都是吃水深的尖底船,不能靠岸,一靠岸就会搁浅。”
五儿还是一脸茫然,老仆看不下去了,便接过话来数落道:“你呀,真是没见过世面。咱老爷出身福建晋江,九岁随老太爷移居永宁卫,那就是靠海的,各色船只见多了。为啥不能靠岸?因为这里是北洋水域,浅不说,还时常有滚涂浪,尖底船最畏此浪,但沙船不畏,所以能靠岸。”
“哦……”五儿似懂非懂,“那……那些船为啥要到北洋来?”
“因为它们从南洋来的啊,而此时正是风往北吹,多半是走私船。”
“不对吧,小子虽然笨,但也知道哪有走私船这么明目张胆的?还停在人眼看得见的地方?他们不怕被卫所的舟师堵截?”
“正是这理,”黄克缵终于赞了一句,“所以未必是走私船。”
“但,老爷,”老仆回道,“不是走私船,那为啥会出现南洋来的大洋船?”
黄克缵道:“也可能是运粮船,如今漕运依然淤塞,朝廷早有旨意,南方至今未启运的漕粮可改走海运。”
“改走海运,沙船就够了啊?”
“沙船也未必就是运粮船。”
“啊?”这下老仆也给绕晕了,“不懂,老爷。”
“唉,”黄克缵叹息道,“无论是沙船还是大洋船,打得旗号多半是运粮,但运的未必全是粮,可能还有其他货物。之所以这里会出现大洋船,也可能货物价值高,为躲税,或者被沿路临海卫所的舟师堵截。”
“但他们停在此处,就不怕登莱沿海附近的卫所了?”
“你没看那边?”黄克缵伸手指着不远处一只接驳船,“那里有穿衙门胥吏公服的人,想必是即墨县衙里管收税的。”
“哦,明白了,那就是收了税了,可放心停泊了。”
“但是税又收给谁啊?”五儿又问道。
黄克缵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除了魏税使还会有谁?”
老仆和书僮两人却同时睁大了眼睛:“他们是即墨县的胥吏,难道不该朝廷……”
“代收也可以嘛。为啥会出现大洋船,打个比方说,从太仓出发,就算刘家港收一波税,出航即下大洋,途中可不会有人收税。到这里算终点,收一波税,充其量征收两次。这可比走漕运经济省钱多了,又不冒风险,你们算算是不是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书僮五儿这才像恍然大悟。
“而且我敢断定,这青岛港将来必会是一贸易港,只会是贸易港,而非其他钞关,或者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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