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谷大寿在我看来,一定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后来的行为,让我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他常常在大热天组织我们新来的,在小院子里站立,蹲马步,甚至是格斗。把我们累得半死,又不能说闲话。他却搬一把藤椅,坐在树荫里喝茶,看我们训练,经常嘟哝的话是:“……你们都是怎么来这里的,我不管,但在我门下,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别当自己是少爷,这里是锦衣卫,而且确切讲,是直接护卫皇的,都给我精神点,别丢人现眼,不行事的,赶紧滚蛋……”
我们咬紧牙关坚持着,我算是好的,有习武的功底,宁博阳和哈代却招来不少谩骂和加罚,这里和廖建忠那里完全不一样,许多人开始暗自骂谷大寿,甚至连带骂起他的哥哥谷大用、弟弟谷大春,说他偏心眼,不让他弟弟来这个地方。我对于弟兄们的抱怨,一律严加禁止。毕竟这种地方,不是我们小人物可以随便说话的。弟兄们倒也听话,不再说类似的话。
话虽如此,但一段日子之后,我们的体格强健许多,谷大寿还亲自教我们练刀,他的功夫很实用,防身进攻都能用到,而他高兴之余,会耍一套刀法给我们看,招数凌厉,攻击疾快。绣春刀在他手里,宛如惊龙。
有时候,谷大寿让我们展示自己的本事,我便舞弄那柄短剑,剑法却依旧是老叔传授给我的,我不敢展示四散人传授我的剑法,我在这里日子久了,也懂得有些东西是不该随意表露出来的。他看了许久,点点头,说:“你的本事确实很好,唯一欠缺的,就是力量。你的师傅是女的吧!”
谷大寿说得极为认真,却臊得我满脸通红,连忙解释道:“属下的三脚猫功夫,都是些家传防身之术,不的台面,但都是家叔教的。”谷大寿笑得前仰后合,众人更是哄堂大笑,我这才明白,这些人分明在调侃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面。
往后的日子,我们越来越熟悉,谷大寿也渐渐少了对我们的折磨,我倒憋着一口气,每天坚持着练功,和新入门兄弟一样,锻炼着自己。谷大寿渐渐对我褪去了调侃的态度,代之以正色,有时候还指点我的本事,不知不觉,我的身体强壮了许多,不知不觉盛夏来临!
京师的夏天是闷热的,确切讲是干热的。皇城周围的树林密不透风,成群的鸣蝉“知啦,知啦”叫个不停,往昔我要么去往杭州,要么在老家的小河避暑,如今换了身份,做了官差,一天总要正经八百地穿戴整齐去当差,每次差回来,都是一身汗,洗个澡都是麻烦事,我们轻易出不去,成群结队的汉子们,一身的臭汗,想想办法,慢慢的倒也习惯。我是总旗,好歹有自己的小屋,但我看宁博阳、哈代和大家挤在一起遭罪,常常把他俩叫到我这里。
闷热的夏夜,让我睡不踏实,想着父母,想着祖父,想着老家,也不知道,我的信,平六哥捎过去没有。不知不觉,我在这里将近三个月,心中十分挂念,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这日,我从午门值勤回到自己屋里,一身的臭汗,赶紧脱去袍服,赤裸着身,用凉水擦洗,消消暑气,宁博阳和哈代也是进进出出,一阵忙碌,嘟哝着北京好热,刚消停一会,没等穿短衫,罗仲便在院子里大喊:“张英,张英!”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赶紧披着衣服出来,他瞧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怪不得老谷说你像个女人,身白得狠呀!赶明和金鱼胡同的窑姐们比比,看看究竟哪个更白些!”院子里还有许多弟兄,听了这话,大家哄地大笑,我早已经习惯他们的调侃,甚至敢和罗仲开些玩笑,忙道:“千户大人,有的人白,就有的人黑,有的人高,就有的人矮,大眼睛的人多,小眼睛的人也不少,没办法,爹妈给的,怨不得人,找属下何事?”罗仲嘿嘿一笑,道:“嘴贫了不是!有人来看你了,你赶紧过来!”
什么人能来看我?这京城没有几个相熟的,更不要说亲戚了,我一头雾水,却也急着进了大厅,一眼便看见廖建忠坐在那里喝茶,我惊喜万分,赶紧前施礼道:“廖千户,您来了!”廖建忠抬头看看我,脸浮现出些许笑容,点点头,示意我穿好衣服,然后对着跟进来的罗仲,道:“人家是好孩子,你身为千户大人,别弄些没用的东西,油腔滑调的,没了体统,教坏了可不好!”
“哎呦,我的廖大哥,你可别怪我呀,这里,进进出出都是大老爷们,这天天一身的臭汗,熏得你头晕脑胀的,谁待久了谁难受。瞧着我们在外面满身的光鲜,想着我们在皇帝爷爷身边风光,谁知道我们就是隔着窗户看着,屁都不敢放!憋屈得像个小娘们,哪也去不了,我就一直奇怪了,牟指挥使怎么想的,我跟他出生入死多年,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安置在这里!”罗仲开口就是一顿抱怨。
廖建忠哈哈大笑,起身迎前去,拍拍罗仲的后背,道:“你老兄不是生我的气吧?牟大人胸中有数,我是要提指挥使同知,当然你也要出去!别在小的面前夹枪带棒的舞弄!”
罗仲大喜,道:“真的呀?我可不嫉妒你升官,你做得确实比我们好,只是我能出去,离开这里,就是阿弥陀佛了。廖兄,真心待够了。晚总能看见包松的影子,弄得我心烦意乱的。”说着,竟然两眼含泪。
我听他提包松,心头一动,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廖建忠,廖建忠看我一眼,道:“是呀,包松意外失踪,让我们心里都很着急,我多次派人查找,但都无果,嗨,也不知道他能去了哪里?”
罗仲低声道:“我偷偷调查了一下,他失踪那天,好像去了东厂,就再也没有回来!”
廖建忠不动声色道:“这就怪了,他们东厂第二天还找我们要人呢。”罗仲叹了口气,道:“人就是命,包松一心想做个千户,不知走了多少门路。他失踪的第二天,季了凡替他出面,护送龙虎山道士进宫,结果两粒仙丹,让皇身体恢复,龙颜大悦,所有人员一律封赏,这老季过几天恐怕也是千户大人了。”
那夜,我听说仙丹要被掉包的,不想皇吃后还身体康健,结果迥然不同,这确实让我难堪,仿佛我撒了谎一样。廖建忠意味深长看我一眼,道:“命里有时总是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情不到最后是看不明白的。包松总归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当然希望他好。老季嚒,人也不错。”这话多少是对我讲的,我暗自点点头。
罗仲一笑,道:“是呀,我们都认命了。只是找不到包松,心里七八下的。”廖建忠面色平静,低声道:“是呀,我们结义九兄弟,少了哪一个,都让人心痛的。”罗仲点点头,道:“前几天才知道司伦也走了,嗨,他们都是和命较劲的人,有时候真觉得犯不。”看来,廖建忠所说的九兄弟,包括了廖建忠、包松、罗仲以及司伦了,另外几个,想必是那花十春等人吧,想来宁博阳的话也对,在哪里都要有一群兄弟,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原是谷大寿,他毫不避讳进来,瞧见廖建忠,原本笑着的脸赶紧严肃起来,拱手道:“廖千户大人,您也在这,一向可好!”廖建忠笑道:“大寿,你看起来很好呀!”
谷大寿正色道:“属下还可以,大人看起来,也是精神百倍。”罗仲呵呵一笑,道:“老廖,你还说你不吓人,我们堂堂的谷大寿百户大人,平日里来我这,都比在自己家都随便,见了你,却是老鼠见猫一样小心谨慎!”
廖建忠道:“大寿是我接进门的,我和谷公公有交情,他敬我也是情有可原,他不敬你,那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和人家见了第一面,就和人家拼酒,结果酒力不如人家,躺在地耍酒疯,从此做事少了威严,人家和你不见外,就不错了。”他说得颇为认真,到最后三人都不禁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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