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子看杨兴已退回东厢房前,才转身向一直默默沉思的余忠恕怒哼一声说:“无耻匹夫,卑鄙小人,还认得张神武吗?”
“张神武”三字一出口,全院的人都大吃一惊。海内尽知天启元年,新建张神武以诖误系狱论死,朝议使援辽立功,率二百骑,孤军夜渡首山,深入重围。杀伤无算,一军尽没,为何竟然活着出现在这里,而且瘸了一条腿。
余忠恕的惊讶更甚于他人,眼前这个蓬首垢面的瘸花子,怎么也找不出丝毫当年英勇无敌的张神武模样,但他却真确地感觉到这个破衣烂衫的老花子,就是那个二百铁骑闯敌营的张神武,就是真武剑十一代传人张神武。方才那一招云中点鬼,天下只此一家,而余忠恕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他认定张神武早已死了。
张神武单腿直立,单拐平胸前指,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威风凛凛地朗声说:“这个卖身投靠的鬼崽子,当年为谋夺我祖传真武剑谱,不惜无中生有罗列罪名,必欲置我于死地,逼我妻子逃亡,至今音信皆无。天幸我命不该绝,蒙一清真人救出重围,辗转寻仇十九年,终于找到了这个枭獍为心豺狼成性的鬼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余忠恕,你也有今日!”
余忠恕静静地听着,脸色不红不白,趁张神武眼神稍懈,拘魂剑挟一缕劲风,直刺张神武的左环跳穴。张神武单腿为轴,滴溜一转,单拐在余忠恕胸前连画了三个圈,余忠恕躲闪不开,退出一丈多远,刚一停身,张神武的拐尖又到了胸前。看张神武单腿行动敏捷,纵跳如常,余忠恕才打消了取巧之心,展开拘魂剑全力相搏。
余忠恕的拘魂剑法一如其人,虚实难测,诡诈多变,有时出人意外无孔不入。张神武的真武剑法则光明磊落,正气凛然,淳朴中蕴藏玄妙,如点睛妙笔,制敌机先,不时逼得余忠恕中途变招,易攻为守。
在场诸人俱是武林名家,看二人式式诡异,招招精到,也不禁叹为观止。雷震天三十年后重逢,深感余忠恕功力精进大出意外;无我、岳中天却感到这个深藏不露的心中有鬼,真的如鬼如魅,令人不寒而栗。
五十招方过,正邪强弱之势渐明,余忠恕曾用尽伎俩窃而未得的真武剑法,已显出伏魔威力,张神武一根铁拐如同一柄折今断玉的宝剑,展动间,劲风列面,凌厉逼人。邢仁义已看出余忠恕招法渐弛,断难持久,趁场上移形换位之机,抖手打出三只狼牙钉,出手时前后首尾连成一串儿,转眼间三只分开,相距半尺,平着直射张神武后背重穴。事出突然,张神武正凝神出招,杨兴、雷震天等均营救不及,忽听铮铮连声,三只淬毒的狼牙钉全被金钱镖击落,当中一只竟被击出两丈多远,嚓的穿透院内方砖,贯入地下。
杨兴向房上大喊:“小华,这是你父母仇人,当年你母亲便是被三联钉打伤右腿的。活见鬼,原来真凶是你!”
邢仁义见暗算不成,反而原形毕露,立即转身又一扬右手,向倚霞庄人群中掷出一枚黑色铁弹。雷震天似早有准备,右袖一抖,飞起一团斗大白网,一下将黑弹兜个正着,哈哈大笑说:
“班门弄斧,邢老二,我就等着收回这颗霹雳弹呢。谢谢了。”
在双方掷弹、收弹之际,张神武厉吼一声,在身前骤然涌起一片杖影,像一团旋风将余忠恕裹住,杖影中现出七点亮星状如北斗,余忠恕挥剑急封,铮铮铮五响,第六点亮星直刺入余忠恕胸膛,他临倒下时还嘟噜了一句:“一指……天……南?”
张神武拔出铁拐仗,冷冷地点点头:“不错,这就是一直天南。从今以后你心中再也不能有鬼了!”一回头,向杨兴、雷震天等人做了个罗圈揖,双目含泪高声说:“杨三爷,雷庄主,暗中相救的高人,张神武尚有余事未了,援手之德,永生铭记。”说罢,飞身而起,如大鹏冲霄,纵上屋顶,隐没在渐露曙色的夜影中。
人们正在分神之际,突然变生肘腋,杨瑛相中了余忠恕身旁那把拘魂剑,纵身过去弯腰便拾,陈义喊声:“不好!”待要上前拦护,已被邢仁义抢先一步,一把拿住杨瑛的灵台穴,抽身提过一旁,一面向正房门边后退,一面向杨兴等人要挟说:
“一命换一命,你们放我全身而退,我就把这小子还给你们。”
杨瑛人虽受制,仍然张口便骂:“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也不要你!”
无我看邢仁义得手,也慢慢向正门口挪近,眼看二人已退近石阶,一缕淡影飘落在邢仁义身边,一掌向邢仁义右肩击去,邢仁义侧身一闪,将杨瑛提过来送在掌下,耳听噗的一声,掌心正击在杨瑛胸上,陈清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杨瑛已被包世仇拉在身旁,杨瑛身后的邢仁义却像一堆海蜇皮软塌塌瘫在地上,口眼耳鼻里渗出一缕缕鲜血。
雷震天惊呼一声:“隔物传功!”
在场的人不乏武林名家,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绝世奇功。无我站在邢仁义尸体旁,吓得一动未敢动。
包世仇解了杨瑛被制的穴道,向正房里叫:“灵姐姐,出来吧。”
房里答应一声,走出一个少女,正是屡次在房上说话的居灵,一跨过门槛,便笑眯眯地向无我说:“算你走运,方才只要你跨进这门槛儿,你这辈子就算走到头了。”又转脸弯着一根手指头对杨瑛搔搔脸:“不害臊,那么大的姑娘捡人家的破烂儿。”
杨瑛大眼一瞪,骂了起来:“没良心的小灵儿,我那是要捡给你的,你会施毒,再有把毒剑,报仇不就容易了吗?……”
居灵忙纵过去,抱住杨瑛就像哄小孩似的直央告:“瑛子姐,应大相公,灵儿是笨蛋,不知好歹,你别生气,生气是小狗,……”
一场生死搏斗刚刚结束,立刻被这一对女孩子的说笑嘻逗把血腥气冲散了。包世仇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无我和岳中天,轻叹一声说:
“二位请吧。”
岳中天以为包世仇还有什么话要说,等了一会儿,看包世仇只两眼看定自己,一言不发,才一顿足腾身而起,无我也随即离去。
包世仇看了看邢仁义的尸体,不禁想起父母英年早逝,壮志未展,自己从小孤苦伶仃,亡命天涯,历尽苦难,鼻内一酸,泪流双眼,忙转过身去,与居灵走到西厢房前,给那些躺在地上的二十二个黑衣蒙面人解毒。
雷光宇率倚霞庄子弟四处搜索,以防有爪牙漏网。天色渐明时,又从各处搜出三十多人,曲正一一指出他们并无大恶,由雷光宇收些府内金银,分遣而去。
包世仇对那二十二名蒙面人说:“诸位幸未助纣为虐,才得此善果,为顾全颜面,容许诸位蒙面离去,望各位好自为之。”
雷光宇送来盘缠,望着二十二人垂首离去。
居灵看看院内的三具尸体,想起这一夜的诸多凶险,不禁惋惜地说:“可惜那包一捏金都喂狗了,不然哪有这么些周折?”
曲正这才知道任叶回送来的那包毒药,竟是毒中珍品苗山一捏金。无色无味,中人不觉,死时如同醉酒,安然绝气,可惜自己过分小心,几乎误了大事。
雷震天走过来拍拍曲正肩膀,诚恳地说:
“曲老弟,不嫌寒舍简陋,倚霞庄将扫榻以待。”
几里外小柳坡的十几户人家,夜里被爆炸声惊醒,提心吊胆地折腾了半夜,天亮了,望见大柳坡那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老老少少都聚在村西头看热闹,即没看见一个人影,也没听到一点声音,回家吃早饭时,都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包银子,西边老钱家还多了一尊送子观音金像。吓得家人疑神疑鬼,谁也没敢告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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