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围观的人当中,有现任村长在内。关键时刻,现任村长站出来了。
现任村长姓贾。话说这个村一百多户人家,只有两个姓:甄和贾。最早是由两户人家繁衍而来的,村子的名称就叫“甄贾村”。
两个家族发展到今天,同属一个甄贾村,虽不能说不共戴天,但大大小小的矛盾一直存在。
关于这两个家族之间的冲突,就不多说了。那是另一个故事。
单表这个现任村长,姓贾名明。几年前刚上任时,村人们跟在屁股后面叫:
“贾村长。”
听起来就像是“假村长”,于是贾明很不爽,转头向人吼道:
“操你奶奶的,我是真村长。家里有乡政府的任命书。”
吼过之后转念一想,倒也反应过来,这误会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姓不好。便又变了脸色,换了句语气道:
“还是直接叫村长吧,显得亲切。”
由此可见,贾明脾气坏是坏了点,但多少还算是个脑筋比较清楚的人。
这一次,贾明站出来,表现得确实比其他村民更冷静、更清醒一些。至少他不像别人那样,看见牛绳子牵在谁的手里,便认定谁图谋不轨。
贾村长先走到李铁牛身边,照她的大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命令道:
“起来,嚎什么嚎?叫丧啊?叫丧等彪哥死了再叫。”
既然是现任村长出面,李铁牛立马噤声,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鼻涕就涂在贾明的袖子上,带着哭腔哀求:
“假村长,不不,真村长,你可要给我作主哇。”
贾明看了一眼自己袖子,被抹了一大片鼻涕,浓稠油腻,不禁一阵恶心,但因围观者众,他强忍住没发作,弯腰在田埂上抓了一把草,一边擦袖子一边问老村长甄强:
“强哥,到底咋回事?你怎么牵了人家的牛?”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管老村长叫“强叔”,只有现任村长贾明仍管他叫“强哥”,虽然贾明比人家小了二十多岁,对方做他的老子或叔叔绰绰有余。
强叔带着满腔委屈,将彪哥一大早把牛赶到他家、并以两千块的价格卖给他,来拢去脉讲了一遍。
讲完,围观的村民们半信半疑,觉得此事太不可思议,关键是,彪哥又不见人影,没有人证,而牛又不会说话。大家岂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但现村长贾明,却完全相信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他能干村长,脑子非一般人可比,村里的彪哥是什么货色,他很清楚面前的强哥是什么人物,他更清楚。
要说强哥背着人贪点小便宜,以前在职时假公济私、以权整人,然后还要摆道德面孔,那是肯定有的。但光天化日之下,强占人家的牛,绝对不可能。
至于说杀人之事,基本是胡说八道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无声无息地杀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然后还牵着死者的牛在田埂上大摇大摆?
他贾明脑子又没烧糊,怎么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事已至此,本该贾明出面,随便解释几句,命令大家散了。
事情坏就坏在,贾明在当村长以前,曾吃过强哥的亏。这次稍一琢磨,就知道公报私仇的机会来了。
贾村长走上一步,拍了拍牛背,自言自语地说:
“这牛,顶多值八百块吧?”
强叔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旁边也有几个人随声附和。
贾村长又问强叔:
“强哥,你在村里,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人精了,怎么可能出两千块,买一头只值八百块的牛?”
旁边有几个傻瓜立即自动自发地当了应声虫:
“对呀,怎么可能?”
这几个人,估计以前也被强叔整过。
强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咧嘴欲哭,想要强辩几句,话没出口,自己又反应过来,知道面前这个人头,在故意刁难他。再解释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强叔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心思稍一转,立马满脸堆笑,说:
“刚才是开玩笑。其实是这样的,阿彪早上在这放牛,恰好我路过,他说他有点事,让我帮着看一会,没想到看了一整天也没回来。”
贾村长阴阴笑了一下,顺着往下说:
“你看了一整天,心里有气,所以编个故事来吓唬一下他的婆娘,对不对?”
强叔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就是这样。”
贾村长会意一笑,走过去在李铁牛肥厚的屁股上打了一拳,顺手张开五指抓了一把,命令道:
“把牛牵回去。老村长给你看了一天的牛,要知道感恩,晚上给他送两个红薯。”
又转身向村人们吼道:
“都散了吧。”
强叔满心郁闷地回到家里,摔了三个碗,仍然无法平息怒气,又关起门来大骂三声:
“我操你奶奶的。”
接着向老天倾述自己的冤屈:
“两千块钱,就买两个红薯,还有没有天理?”
几年之后,老村长强叔的小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又生了个胖小子,强叔天天抱着孙子在巷子里转悠,闲得蛋疼了,便对着牙牙学语的孙子,品评村里的人物:
“贾明是个聪明的坏蛋。”
“李铁牛看似粗蠢,实则精明。可惜颜值太低,否则倒能混个妇女主任。”
“这个阿彪啊,以前还真看走眼了。他要生在乱世,铁定是个土匪无疑。”
强叔不知道的是,这时的彪哥,正在枫林镇上,给认识和不认识的小弟们讲故事,开头都是这样的:
“兄弟我在泉州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