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百里景轻轻叠好信纸，又将之郑重其事地放入八卦镜中好好保管。

田雄的信件让他明白，“缘”字不可轻易出口，否则冥冥之中便会有所缠绕。

无缘之人强求有缘，只会让自己失望透顶。

格之助叹了口气，干脆地将木柴投入火中，转而笑着看向百里景。

“大人，您别太伤感了。田雄这孩子在那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高寿，走得很平静，家人也都在身边，着实是幸福美满的一生，您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百里景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将目光从火光中移至格之助身上。

“我看这信件里提到，他后来回绝了政府征召，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说的这件事，还得从您传授给他的嫁接法说起。”格之助呵呵一笑。

“自您离开后，田雄使用这项技术成功将瓜田产量翻了倍。此后经年累月攒下了一笔家财，哪怕时常暗中以您的名讳暗中救济他人，他后来还是成为了一名远近闻名的富豪。”

“哦？和我细细说说。”百里景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这孩子起初刻苦钻研嫁接法，继而对农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经过数年的不断实验和总结，到30岁那年时他已经独力研究出了十三种高效嫁接法。随后他又积极应用于农业生产，很快就获得了远超常人的田产回报，由此逐渐发家致富。”

“到明治二十年（1887年）时他更是直接买下了整座高尾山作为私产，并将田地近乎免费地租给因战乱而失去土地的农民进行耕作，此外还无偿将自己研究的嫁接技术传授给他们，着实是办了一件大好事。”

“也正因此，田雄在农民间广受赞誉，同时也拥有了极大的号召力。其名气之大甚至足以比肩地方华族，连明治政府设立的帝国议会（众议院）都曾前来邀请其列席。可田雄时刻谨记与您的约定，定下了子孙后代不得从军从政的家训，断然回绝了征召......”

百里景神色一动，心生一股暖意。

“再后来世道愈发混乱，上层愚民政策之厉胜于猛虎，朝野竟试图鼓动民众与清国为敌。田雄认定抛弃中华、盲从南蛮必定是自取灭亡之道，于是便暗中设法向进步革新组织输送财货，希望以此重塑难得的和平局面。”

“但可惜的是，他还是早走了一步，没能见到期望中的太平来世。而他去世后，原本碍于其威望和名声不敢动手的新政府，随即派宪兵军警查抄了他的家产。万幸我当时正好就在附近，暗中设法救下其家眷后便一同隐居于此处。”

说到此处格之助冷哼一声，显然是对过去的动荡时局极为不满。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气愤的事，他紧了紧拳头，蓦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才平复下心神。

“好在艰难捱过战乱，战后清算时本间家拿出地契恢复了部分土地才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现今半座高尾山便是本间家的私产，而这座神社则是过去农人们为感怀‘百里先生’而特意募资修建的。”

百里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口气。

他拾起茶盏平举于前，微倾着将茶水倒落坑炉，烟尘氤氲间又想起了那张青涩的笑脸。

“大人，您怎么了？”格之助轻轻挥了挥手，出声试探。

百里景摇了摇头，将感怀抛之脑后。

“没什么，你刚刚说‘百里先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这是田雄后来暗中行善托借的假名，取自您的名讳。农人不清楚其中秘辛，还以为有善神现世，于是便募资修建了这座神社，神官则由天野一家世代传承。”

“天野？”百里景好奇问询。

他没想到哪怕变更了历史，还能从格之助口中听到这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