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有福十分确信,葛云朝对他起了疑心。他匍匐在地上,回想自己在葛云朝面前的每一个表现,又觉得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太过紧张了。
相比之下,唐祖佑完全在状况外。他帮着汪有福向葛云朝解释:“其实,也不能全怪汪先生。他的妻儿因为桃花寨失踪,如今家人都不在了,心中有怨恨也是难免的。我决意突袭桃花寨,是我贪功冒进。”他站起身,自认潇洒地撩起官服的下摆,屈膝就要下跪认错。
长安赶忙扶起他。
葛云朝赞许地看一眼长安,对着唐祖佑说:“唐县令不要多心,我只是随口问一问桃花寨的情况,毕竟它是附近山寨中人口最多,立寨时间最长的。诏安军不得不格外重视它。”他仿佛忘记了汪有福的存在。
汪有福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心中惊疑不定。二当家说,他只对唐县令隐去了自己曾在桃花寨住过几个月这一件事,其他的事都是事实,因此他只需要忘记这件事,坚信自己只是岐山县县衙的师爷,他就能获得葛云朝的信任。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如此刻,汪有福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葛云朝哪里是温润如玉,平易近人的君子,他根本就是一只眼神锐利的猎鹰,不,他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一旁,唐祖佑絮絮叨叨说着桃花寨的情况,眼神时不时偷瞄汪有福,犹豫着是否应该提醒葛云朝,汪有福还跪着呢。他们此行的目的除了向葛云朝表达感激之情,更是为了将汪有福留在客栈。用汪有福的话,有他在葛云朝身边,一来可以代替唐祖佑报恩,二来也可以将诏安军的动态及时告知县衙,一举两得。
“大致就是这样。除了沈安安那个妖女,桃花寨的其他人虽然不是良民,都不是什么大恶人。”唐祖佑做出最后总结。
葛云朝顺着他的话,不解地问:“既是他们不是大恶人,唐县令上任三年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单单只围剿桃花寨?”
唐祖佑嗫嚅,不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直接告诉葛云朝,因为桃花寨一向不伤人性命,所以他柿子捡软的捏吧?
葛云朝没有追问,仿佛刚刚注意到汪有福正毕恭毕敬跪在地上,他惊问:“汪先生怎么还跪着。”他给长安使一个眼色。
长安赶忙扶起汪有福。
汪有福暗暗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认错:“是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蛊惑唐大人突袭桃花寨,请世子责罚。”
葛云朝打量汪有福,反问:“你觉得县衙突袭桃花寨一事错在何处,我该怎么责罚你?”
汪有福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当然知道,沈安安安排唐祖佑突袭山寨,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给桃花寨的村民施压外部压力,让他们看清楚现实,迫使大家团结一心。
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就证明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帮助了桃花寨。可是另一方面,他若是不说,就证明他就连这么一点事都看不明白,那么他有什么资格留在葛云朝身边?
短短一息的时间,汪有福觉得,他仿佛已经度过了几年。他诚惶诚恐地回答:“小的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鼓动唐大人铤而走险,把大人陷入险境。”
唐祖佑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他帮着汪有福解围:“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最后是汪先生救了我,他也算将功补过了。”
“哦?”葛云朝拿起酒杯抿一口,再问汪有福,“两位都是读书人,不知道汪先生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营救唐大人的?”
唐祖佑微微一愣,诧异地朝汪有福看去。事发当晚,汪有福笼统地说,他趁守卫不注意逃了出来,事后他忘了问他,具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汪有福刚要回答,葛云朝又问:“汪先生与桃花寨有旧怨,因此你选择投靠朝廷倒也可以理解,只不过你既然恨极了桃花寨,不惜将唐大人陷入险境,也要亲自上山,为何最后你侥幸脱险了,却没有找仇人报仇,反而选择营救唐大人?”
这个问题沈安安早就提示过汪有福。汪有福流利地回答:“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细想,只觉得是我连累了唐大人,万不能害大人丢了性命,所以我一心只想着护送唐大人回县衙。”
唐祖佑不由自主地点头。
葛云朝微笑,恍然大悟:“原来汪先生早就想过,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啊。”他的言下之意,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吧。
唐祖佑瞬间用愕然的目光看着汪有福,脑海中冒出一个疑问: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你会事先准备答案?
葛云朝仿佛没事人一般,看了看昏暗的院子,下起了逐客令:“只顾着说话,天都黑了,我就不留二位了。”
唐祖佑闻言,赶忙向葛云朝告辞,领着汪有福离开客栈。在他跨下客栈大门口的台阶时,他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汪有福赶忙伸手搀扶他。唐祖佑本身地避开汪有福的动作。汪有福见状,暗道一声糟糕,他好不容易赢回唐祖佑的信任,被葛云朝三言两语就破坏了。
院子内,长安吩咐下人把饭菜拿回厨房加热,笑着问葛云朝:“世子爷,您怎么发现,那个汪有福有问题?是什么人安插他在县衙当细作,桃花寨吗?”
“县衙的事,我们必须掺和。”葛云朝点亮烛台,看一眼地图上的桃花寨。沈昭至今没有给他回信,是没有看懂他的请帖,还是他觉得,没有必要给他回信?
他吩咐长安,“把我的夜行衣拿来,再我拿两个馒头。”
长安惊讶:“那厨房的饭菜呢?世子爷,您吃两口再走吧。”
“山路崎岖,世子爷得尽快出发,饭菜当然是便宜我了。”王思阳拿着一个小册子进屋,放在葛云朝面前。
葛云朝拿起册子,只见册子上誊抄着一串名字,他们清一色都是最近这五年,在岐山县地界立户、买地、定居的农民,或者是在附近城镇定居的小商户,经办人都是汪有福。他称赞王思阳:“先生真是动作迅速。”
“确实,我也觉得自己挺能干的,就是大材小用了。”王思阳说了句玩笑话,又正色说,“世子只需要查一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就知道汪有福是谁的人了。”
葛云朝没有说话,目光定格在“朱珂”这个名字。他们住的这间客栈,老板正是朱珂。他对着王思阳叹息:“没想到长安也有一语成谶的时候,我们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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