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钟声入新年,爆竹阵阵岁经添。
正值新旦,府上琏二奶奶禀了二太太,开了府库发赏三个月的份例,说是庆着新旦的新气象,全府上下也因着这事莫不欢欣着。
听着各处丫鬟嬷嬷、小厮门房玩笑热闹的鲜活劲儿,便可见一斑了。
可却偏偏有在此时寻着晦气的。
金钏眉眼微皱,这般喜气的日子里,自己却偏偏惹上了个旁人生怕沾上的苦差事,也就是太太那般菩萨心肠的人,还顾及着那房黑心的。
虽这般想着,但脚上的动作却不慢,太太的吩咐,她一个做婢子的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从着东廊三间小正房中出来后,向左前走到东廊小厢房时,金钏就能闻到烧着中药的淡淡味道。
“这一趟少不得回去要去去晦气,莫要染了病气才是。”金钏儿拿着帕子掩着鼻子心中烦闷地想着,又待过了会儿适应了这味道,才放下帕子跨进厢房里。
“可是太太又有什么吩咐着,还劳烦着金钏姐姐来一趟,费些气力。”
小鹊见着金钏伸手要掀帘子进屋,忙迎了过去,替着金钏接着帘子好让金钏进来,嘴里还说着讨巧的话,望着金钏能心情好些。
毕竟任是谁在这般大喜的日子里,领了这差事来此处,都会觉得晦气。
偏偏自己伺候的那位性子也不怎么好,又摊上这事,昨日可是边哭红了眼睛,边骂着府上的太太呢,听得她当时心惊得要命,生怕哪里的耳朵听了去,报给太太了。
昨日是幸运,没得什么不安分的小蹄子跑去嚼舌根子,但今日可是太太身边的人亲自来了,还是伺候太太身边的一等贴身丫鬟。小鹊这心里倒是七上八下的。
金钏自是不知道小鹊的心里想什么,她都不稀得喊小鹊的名字,只觉得这名字着实俗贱了些,再想起小鹊伺候的那位主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也就理解了这名字。
点了点头,示意性地打了个招呼后,小鹊忙陪着金钏进了内室。
姨娘的房内能用的两个丫鬟,一个是小鹊,另个在后头小厨房看着炉子上煮的药走不开,因此是小鹊引着金钏去内室见着姨娘。
“姨娘,太太身边的金钏姐姐来了。”
伏坐在脚踏上的一女子听闻小鹊的话,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钏。
金钏也被这赵姨娘的样子有些吓住了,撒泼无礼、言语粗鄙、行事鲁莽的赵姨娘她金钏都是见过的,何曾见到这般“落魄相”的赵姨娘。
身上的那身衣裙早就泛着多处的折子来了,一双眼睛也是熬得通红,神色虽看起来恍惚着,但自打金钏进来后,就一直盯着她。
没来由地,金钏只觉得有些怕了。想想若不是太太仁心,让她来,这地界她可不愿踏足半步的,如今看到赵姨娘的这般样子,自然更是不耐烦地待在这里。
“姨娘且宽心着,三爷的病太太说了,让拿着钱去外面仁和堂悄悄请个大夫来,只是府上的府医却是不能动的,大喜的日子不能遭了老祖宗的忌讳。”
赵姨娘的性子似驴骡般,偏是听不得这话,瞬时就顶道。
“忌讳?因着什么莫须有的忌讳,太太是看着老爷去了外寺祈福时,要逼死我的环哥儿是吧?这般的心肠还说什么菩萨心肠,呸!小心佛祖降下罪来,祸了全府!”
金钏知道赵姨娘泼辣,却不知道她竟这般性子泼辣。
“你是迷障了不成,这般失心疯的话也敢浑说出口,小心着太太撵你出去!”
赵姨娘听闻着金钏的话,非但没得住了嘴,反倒更为放肆了。
“撵出府?太太还怎么做她那菩萨来了?只可怜我家环哥儿被着作践,落凉发着高烧都不能让府医瞧一瞧了!”
这般疯魔的赵姨娘,金钏自然也是不敢惹,只是把太太给的看病银子给了小鹊,就匆匆走了,似乎身后有着什么恶鬼要夺她姓名一般。
“姨娘,这般的话可说不得啊!”
小鹊自赵姨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被着赵姨娘话中的意思给震到了,如今才缓过神来,要拦着金钏也来不及了,只能无奈地看着手中银子。
“呵!”赵姨娘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什么?只是把那些子黑心肝子的东西掏了出来说了罢,如今环哥儿这幅样子,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恨不得与着环哥儿一起去了黄泉,等着那菩萨仁心的太太呢!”
这话一出唬得小鹊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了。
瞬间整个屋子里只闻得淡淡中药的苦味了,直静到躺在床上的贾环咳嗽声传出,这屋子里的气氛才又活了起来。
贾环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拿着烧着滚烫的铁球滚上了几遍般的疼,火辣辣地伴着头脑的晕眩感觉,恍惚得贾环初初看东西也只是捕个影子了。
“你这冤种孽障,如今倒有了生息了?怎么不早早地去那地府服了那孟婆汤,投胎去个好造化的地儿,省得在这里做个疽心的孽障,让这全府都瞧不起的没眼货色!”
那赵姨娘看着贾环终于有了生气,嘴里不断地咒骂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贾环的脸,半分不动,她倒是想落泪,只熬了许久的眼都干地连个泪花都硬挤不出来了。
待贾环终于看得清了时,脑海中那些幻幻真真的的记忆也被他梳理个干净了,才明白此时的处境是何。
不过是一夜的宿醉,如今却是阴差阳错来到了红楼世界之中,成了这场大戏的配角贾环了。
“姨娘莫要再熬夜了,看这眼睛忒红了些。”
这番话说出来,少不得要挨上赵姨娘的一顿骂,可如今听着嘶哑的似是从嗓子眼间挤着的话语来,赵姨娘哪还骂的下去。
“就你小子会说这般话来哄你姨娘,小鹊,站在那里愣得像个木桩子做什么呢?还不快给环哥儿倒些水来,吉祥那小蹄子呢?怎么煎个药还将着人煎得迷障了?快去把吉祥喊回来,拿着药给哥儿用上……”
贾环躺在床上,听着赵姨娘利落地话,只觉得一切都是真实活络了起来。
但此事过于惊世骇俗了些,贾环不由得在床上呆愣住了。
“你这冤家孽障,装得个什么呆愣,疽心的东西,醒来后这幅样子是我这个姨娘碍了你去地府闹一闹了?吉祥煎的药也趁早去喂了狗,这也好,让我的心也能定了下来,再去绞了头发,去那庵子里做个尼子!”
赵姨娘从着刚刚的欢喜中醒过神来后,再看到贾环躺在床上那副呆愣的模样,心疼的叫骂着,让人觉得赵姨娘的嘴中说的不是什么言语,而是点点滚烫的火星子一样。
贾环待听见赵姨娘这般的叫骂,才堪堪回过神来,眼睛里也多了分灵动。
“姨娘,环哥儿饿了。”
一句话说的,险些让赵姨娘落下泪来。
“你这腌臜的孽障,刚醒来叫着姨娘第一句就是喊着饿,都不晓得问上我这姨娘半句的,可见就是个心里竟是自己的小畜生!”
只说着这般话,又抻着嗓子叫嚷道。
“吉祥,你个贱皮子又跑去哪里偷懒去了?叫你做些什么,你这丫头就没了影子,脚底抹油的都没你那么快,一吃什么东西了,方才能见到你这个贱皮子!”
吉祥也听见了赵姨娘的叫嚷声,其实不止是厢房内的人听见了,就连着正房的地界也能听得个一清二楚的。
吉祥生怕赵姨娘又说了什么混账话,让太太听见的话,怕是又要给姨娘立规矩了,忙捧着一碗汤药急声说着,断了赵姨娘的叫嚷声。
“姨娘,婢子看药好了,特意温了会儿时间,让得环哥儿能喝下去。”
赵姨娘这也才回过神来,一时激动竟忘了正房的那码子的事情了,吉祥的话,让得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却嘟囔着:
“懒丫头,环哥儿要吃东西,去拿着我后头攒的十枚铜子,到大厨房要碗米粥。”
吉祥却未听赵姨娘的话,呆愣愣地凝着眉,似乎有什么话堵在嘴边,不知道如何说出来了,直到赵姨娘又骂起来时,才咬了咬牙地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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