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学武,你怎么来了?”
厂区大门口,韦再可先是叫了司机停车。
随后看了一眼值班室门口,见真是李学武,这便跳下车打了招呼。
李学武转头一瞧,笑着招手问道:“韦组长,值班啊?”
“是啊,我正寻思呢,以为自己记错值班日期了呢”
韦再可笑着打量了身穿呢子大衣,头戴黑色水獭帽,身姿挺括,器宇轩昂的李学武,道:“想着你值班我就回去了”。
“做梦吧你”
李学武笑着掏了烟,递了一根过去,等互相点了,这才解释道:“今儿汪副主任回来,接一下火车”。
“谁?!”
“哦哦汪副主任”
韦再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再次瞅了李学武一眼,悄悄问道:“领导安排的?”
“哪儿啊”
李学武抽了一口烟,道:“这不是嘛,汪副主任调训练场去了,怎么也得有个态度不是”。
“咋?啥态度?”
韦再可瞥了李学武一眼,低声斥道:“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惯得她!”
说完左右看了看,给值班的何远一摆手,叫他远点站着,这才又说道:“又不是你的原因,搭理她干嘛!”
“别跟我说你忌惮她背后那位啊!”
韦再可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李学武,道:“她那位老领导在你丈人面前就算个屁,让她少来那个!”
“算了,同事一场,又到保卫组地界儿了”
李学武对于汪宗丽的情况有所耳闻,没有忌惮那一说,更没有“死灰复燃”的畏惧。
“别的且不说,一位女同志,跟着我们去的边疆,回来后委办那边又没有安排,不大好”。
“啧啧”
“你就会当烂好人!”
韦再可为他打抱不平,道:“你且想想你自己吧!身处异位,她能来接你?”
“呵呵,那我得吓死!”
李学武嘿嘿轻笑出声,随后点了点韦再可的那台嘎斯吉普车,问道:“想不想换车,李主任那边还容我一台轿车指标呢”。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
韦再可撇了撇嘴,叽咕叽咕眼睛问道:“是谁跟你要了吧?”
“老丁!对不对!”
“我一猜就是他!”
韦再可翻了眼珠子,没好气地说道:“这货儿死没要脸的,多余搭理他!”
“呵呵,不至于的”
李学武笑着示意了自己那台车,道:“这台用习惯了,上下山也方便,不喜欢坐轿车”。
“屁!”
韦再可歪歪着嘴,点了点李学武,道:“不过你这么办是对的,车不要着急换,到时候一步到位,直接大红旗!”
“得嘞借您吉言!”
李学武笑着拱了拱手,道:“回头我要是坐不上,就蹭您的大红旗!”
“哈哈哈!”
韦再可摆了摆手,一边往车上走,一边笑道:“好好好,你且等着这一天嗷!”
看着嘎斯吉普车按了喇叭离开,何远这才重新回了李学武身边。
他瞥着远去的吉普车,嘿笑道:“韦组长跟丁主任两家有间隙,听说两人还嘎过亲家,不知怎么的黄了,双方爱人在一个单位,经常打架”。
“是嘛”
李学武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何远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
何远刚想回答,却是看着领导的眼()
神不太好,赶紧闭上了嘴。
李学武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提醒道:“记住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记住了嘛!?”
沙器之笑着从值班室里出来,逗了何远一句,随后给李学武示意了大门外,道:“得,今天的小客人们来了!”
李学武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些骑着车子乱晃的小崽子。
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由对外办牵头,组织进步师生到轧钢厂参观学习和交流。
今天是开始执行计划的第一期,李学武也是在车上见着沙器之了,这才在大门口下车扯了会蛋。
就是随便看看,难得有时间,检查一下门岗的执勤情况,也顺便问问基层保卫人员的心态和思想动态。
沙器之早上来的时候棉鞋里进了雪,跟屋里暖气片上烤鞋垫来着。
都知道这股子酸爽,值班室是待不住人了,这不跟外面站着了。
他也是刚进去收拾了一下,没想到一出来就有了活儿。
跟李学武说完,便给对面值班室里闲聊的几个对外办干事招手,示意他们该出来接客了。
火车到站还有段时间,李学武站在值班室门口,想看看***的小客人们都是啥哔样。
远处,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自行车往这边赶,看样子都是掐着点儿来的。
钟悦民抬手顶了顶脑门上倒扣着的帽子,眨了眨被风吹得酸痛的眼睛,高喊一声:“同志们!胜利在向我们招手!给我冲啊!”
“冲啊”
“冲哈咳咳”
“哈哈哈”
郑童体格子不是那么的好,又是猛骑了一路了,顶风喊,到底是呛了一口冷气,惹得路边其他同行年轻人的笑话。
“……个傻哔”
只听见一句嬉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些许的侮辱词汇。
他眼镜上全是刚才咳嗽,泪腺里产生的哈气,这会儿使劲眨着眼睛,想要看看是哪个孙子在嘲笑他。
“瞅急毛!”
没想到的是,笑他那人还是个硬茬儿,见他回头瞅,不仅没收敛,还瞪着眼睛骂了一句!
嘿,这不是请找倒霉呢嘛!
郑童记住了他的模样,使劲儿蹬了几下,赶上了前面的钟悦民两人,断断续续的开始告状。
“暂时甭搭理他们”
钟悦民回头看了一眼,一边蹬着车子,一边给郑童说道:“眼巴前儿就到地方了,到时候再收拾他”。
袁军晃了晃下巴,从嘴巴子上扯了白色的棉口罩下来,吐了一口,道:“劈了丫的!”
“看情况再说”
钟悦民瞅了一眼目的地大门口,那边可是有持枪站岗的保卫,真动了菜刀,怕不是要吃亏。
今天来的都是年轻人,体力充沛,是那种上午在东城玩,下午在南城吃,晚上在西城睡的闲人。
得了上面的政策和消息,本就是闲得蛋疼的他们,还不是可着劲的折腾。
青春嘛,图意的就是折腾!
当然了,今天来轧钢厂参观交流不是临时起意,临时的也进不去大门。
袁军有个远房的堂哥在这里上班,两家走的挺近,凑巧从对方嘴里听着有“限制级”参观项目,这不就来了嘛。
这些坏小子整天五脊六兽的,有的工厂请他们去都不愿意去,非得是这种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才能凸显身份。
其他地界不清楚,四九城管这个叫噶?。
袁军当时给钟悦民等人说起的时候形容的是,来这边参观交流得预约,还得提供身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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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不是学校里的进步学生还不能来呢,单蹦儿都不成,必须组团儿来。
工作日概不接待,但在周日接待时间有“特色”体验项目,还有各种“学工”趣味活动。
最最重要,也是让钟悦民下定决心一定要来报名的重要原因是,交流项目里有文工团舞蹈队成员参加。
袁军说什么项目和体验他都没感觉,唯独对这一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巧了的是,他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其他人也感兴趣。
所以第一期五百人的名额,一经传播,便迅速被预约一空。
你就瞅吧,大周末的,轧钢厂门口聚集了一大堆年轻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五百人,再加上有来看热闹的,手里还推着自行车,堵大门了。
沙器之带着接单站的工作人员用扩音器一遍一遍地喊着参观交流要求。
喊完一遍,便放一拨人进去停车子,然后集合队伍,有专人带队参观。
钟悦民等人没在意前面的轧钢厂干部喊了啥,绕着弯儿的堵了刚才骂袁军那人。
“艹泥码的刚才是你在叫嚣是吧!”
袁军薅住了那人的脖领子,手里拿着叉子直接怼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隔着棉袄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凶器上的锋锐,多说一句都要扎进去的样子。
这人倒是光混儿,梗着脖子抬着眼皮给袁军说道:“有种你就扎我,不扎你就是我孙子!”
“艹泥码的!”
袁军瞪了眼睛就要使劲儿,嘴里更是骂道:“你以为我是草包呢吧!”
“哎!”
钟悦民一把拉住了袁军,随后又推向了刚刚冲上来的对方一伙人。
“是你先嘴里喷粪,惹了我们吧!”
“惹你怎么着!”
来的这一伙人更是豪横,抓着了钟悦民的衣领子,叫嚣着骂道:“哔崽子,没种就别拿出来吓唬人!”
“当爷爷是下大的!?!”
“艹泥码的!”
袁军急了,抿着嘴,抬手就要扎人,却是只见周围人瞬间分开,郑童更是撞了他一下。
原来是门岗上持枪的保卫枪口对了过来。
这些小崽子都不傻,知道躲枪口呢,见着保卫来真的,全都不看热闹了,潮水一般退开了。
“嗯继续”
李学武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眼皮耷拉着看向这边,舔了舔嘴唇,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
再见小崽子们不闹了,这才又说道:“打啊?怎么不打了?你手里的叉子是闹着玩的是吧?”
“***啊!”
见着他,袁军也认出这是谁来了,抓着对方脖领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钟悦民以及对方那伙人同袁军的反应基本一致,纷纷松开了抓着彼此的手,悄悄的拉开了距离。
李学武就吊着眼睛站在那瞅着,场面一时安静极了。
“插吧,打吧,我们厂保卫科好长时间没有立功受奖的机会了,今天算是送货上门了”。
李学武说完这一句,给何远摆了摆手,道:“进门搜身,带家伙的直接抓起来审一审,备不住就真有来送功劳的”。
“是!”
何远立正敬礼,随即虎视眈眈地看向了大门外的那几人,好像随时都要行动似的。
袁军脸色一变,手里的叉子赶紧收回到了袖子里,可又觉得掩耳盗铃了,看向钟悦民,不知道咋办。
钟悦民倒是聪明,从他手里接了凶器,主动走到何远面前,笑着道:“保卫科的同志,我们刚刚在地上捡了()
一叉子,也不知道谁丢的”。
“你当我傻哔是吧?”
何远学着李学武的模样吊了吊眼睛,可这会儿李学武已经上车走人了,他的气势还差点。
他这话也是刚说完,只听钟悦民身后叮当三响,再一看,好么,地上不知道谁又“丢”了几把叉子。
钟悦民好笑地看着何远,那表情逗趣极了,好像在看傻哔一样。
何远懒得搭理他,接了叉子,又给那边招了招手。
那伙人倒是识趣,赶紧捡了地上的叉子,主动送交了过来。
其实是他们反应快了,听见钟悦民以这个理由躲了处分,他们立马就有样学样扔了家伙。
没想到的是保卫科的人质疑了,他们再想去捡就有些晚了。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这伙儿人到了何远跟前而,很是一副无语的模样。
“那个……其实我认识你们刚才讲话的那位领导”。
“那又怎么样?”
何远面瘫似的看着他,翻了白眼,道:“认识我们领导的多了,我都得给笑脸啊!”
“我说的是,我们互相认识!”
那人急了,比划着解释道:“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电影院一起看电影来着,他带着个姑娘坐我们前……”
“一定是你记错了!”
何远阴沉着脸,看着对方道:“我们领导这么忙,哪有时间去看电影啊”。
“还有,你们几个都叫啥名,跟我去做登记,别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
“那边的,过来!”
他训完了跟前儿的几人,又对着袁军等人招手道:“你敢跑我就敢开枪打你!”
袁军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不至于吧”
钟悦民眼瞅着要出事儿,笑着给对方那人招呼道:“嘿,哥们儿混哪儿的,不打不相识,这次就算了吧,闹着玩嘛”。
那伙人也是机灵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今天真成送菜的了。
“我叫张建国,东城北沟沿儿中学的,今儿就到这儿,不服儿明儿单练”
张建国就是刚刚给何远说自己认识李学武的那个,李学武刚才也是没仔细看,要是瞅见了就知道这几个小子是谁了。
还是跟林婷婷处对象那会儿呢,从东北回来,带她去看电影,借着吃坚果动手动脚的,被后面这几位当祖师爷了。
张建国、李和平、闫胜利,名字特别的有特色。
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跟钟悦民这样吃过见过有所顾忌的大院孩子不同,他们的身上有着特别原始的蛮荒气息。
说好听点叫天不怕地不怕,说不好听点叫虎了吧唧没见识。
刚才被袁军用叉子顶住,一般的大院孩子说两句服软的话就算了,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在张建国等人这里不一样,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脸上这块皮了。
如果连脸面都不要了,那这个社会就更没有他们混下去的余地了。
所以,就连回应钟悦民的话里都带着胡同孩子对大院孩子的倔强。
大院里的孩子普遍称自己为老兵,胡同里的孩子普遍称自己是顽主,双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所冲突。
当然了,顽主这个词具有普遍性,后来叫的人就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时代的流行色彩都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和流动性。
至少在当下,双方都没拿对方当自己人,属于青年人内部级阶矛盾。
何远虽然也年轻,但他已经上班了,从未参与这个,更因为工作关系,比()
较反感这些小崽子。
所以看着张建国跟斗鸡似的,便挑了眉毛问道:“怎么?要不在这打一架再说啊?”
“咋可能呢,都是进步青年”
能屈能伸的钟悦民可是个油子,一点亏都不愿吃的那种。
虽然有年轻人的热血,但是看着不多,更多的是对于青春期的冲动,以及时代的参与感。
揽了袁军和郑童的肩膀,给何远笑着说了几句好话,又大度地跟张建国等人扯了几句,就算得了。
何远当然不会为难他们,虽然看不惯,但以后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总不能都抓了吧。
不过他倒是把双方的名字都记了下来,警告他们在厂里参观期间放老实点。
这些小崽子都是打着最高的指示来的,谁敢拦着不让看,谁敢拦着不让交流。
时代的洪流造就了时代的特色,想要真的了解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就要用属于这个时代的目光去探索和观察。
火车撵着一长串的白雾缓缓地开进了调度站台。
以汪宗丽现在的身份,自然是坐不得专列的,之所以她的火车能到轧钢厂,完全是因为这趟是货车专列。
许宁在钢城同韩战预计在这周完成交接工作,下周三左右能到轧钢厂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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