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里的屋舍出来,便迎着月光向外走,到了平日里诸多宫府吏在北宫高谈阔论的地方,才发现还有不少人影留在此处。
见到卫弘归来,坐在人群中央的张毣站起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卫兄弟,这些都是蜀中子弟,留在这里是想邀请你去山月楼痛饮一番。”
山月楼是成都皇城中的风月场所,常有达官贵人在此处饮宴作乐,文人士子也时常举办诗文集会,当然其内的消费水平定然是不低的。不过能够成为宫府吏的人,背景定然是非富即贵,山月楼确实也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场所。
卫弘看了过去,张毣身边围拢了二三十道衣着华贵的身影,脸上带着期盼的意思瞧着卫弘的回答。
大概见卫弘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张郁便率先开口替他解释道:“卫兄弟刚搬来成都,住的地方还要好好修理一番,家里只有一位我义妹操持,断然是没空和你们去畅饮的。”
同样的话,在张郁口中说出来,和卫弘说出来,效果是决然不同的,见到张郁这般说,张毣身边的那伙人才露出悻悻之色,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卫弘见张毣的神色有些尴尬,便拱了拱手作揖道:“苍然说的没错,家中还有诸多杂事操办,实在没有空闲,这样吧,待我将野槐巷宅子收拾出来,再在家中宴请诸位同僚如何?”
原本众人还以为卫弘如同张郁一般,不乐意与众人交往,但见他此时态度特别诚恳,心中原先那丝芥蒂瞬间烟消云散,其中有人对卫弘拱手道:“那今日之宴仍旧设在山月楼,改日我们大家一起去卫兄弟家赴宴贺乔迁之喜!”
张毣为他介绍道:“此乃杨汰,与那尚书之子杨泰是同音不同字,字季儒,巴郡人士,好仗义疏财,为友解困纾难。”
周围一众子弟也随着杨汰应道,纷纷表达对卫弘的谅解,有的还表示在卫弘的乔迁之宴上为他好好备上一份厚礼。
众人在吵闹之中便散去,应该是朝着那山月楼聚集去了,而卫弘和张郁则是结伴返回张府。
天街月色如水,走在卫弘身旁的张郁见四下也无他人,便说道:“今日卫兄弟做的没错,陛下和丞相不喜蜀中人士有结党之嫌。”
“嗯?”卫弘有些不解,他也听出来了张郁刻意咬重的“蜀中人士”,难道仅限于蜀中人士?因为他猜测似杨泰、霍弋等荆州子弟在北宫之中便是结伴而行,平日里估计来往也不会多避讳结党一事,也未见得有人会指出不是,所以卫弘便问道:”为何?“
张郁却不愿意在此事上揣测圣意,便举例说道:“就拿我张家来说,世代居住成都,亲朋故友门生故吏着实不在少数,我还记得小时候每逢上元清明中秋,家中就没一处安静的地方。但最近几年,我爹逐渐疏离了这些亲友门生,还时常告诫我和兄长,要做一位大汉朝堂的孤臣。只是我大兄性格随意,不愿受此拘束,常与蜀中才俊来往,我爹才对他颇有微词。起先我也不解,不过后来在恩师座下听训,见多了一些事,才渐渐明白我爹如此告诫的苦心。”
听着张郁的长篇大论,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说的如此浅显,卫弘还有什么不明白了的呢,张裔这般小心翼翼的接人待物,恐怕顾忌的就是“党派之争”。
卫弘以往从正昂公的只言片语中以及自己的印象里,便知道大汉朝堂中的水要远比表面看到的更浑更深。
所以,卫弘想了一阵,才十分郑重地对张郁回道:“结党营私这事我想都没想过,可亲疏故旧都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放弃,所以叔父和苍然这般明哲保身的做法我不会选,远思兄这种与诸多蜀中才俊交际远游的行为我也不会效仿,我想做的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张郁偏过头看着卫弘,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卫兄弟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卫弘想了想,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扬起来一丝笑意:“虽然这句话可能被嚼烂了,但我想自己能生于斯长于斯,能够特别机缘巧合地来到这里,应该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目的,那就是……”
卫弘抬起了头,看着光泽皎洁的那轮明月,终于是说出了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听到这句话,张郁彻底惊呆了,乍一听到这句话,简直是震惊到头皮发麻,他看着卫弘,简直就是一道散发着堪比皓月之光的身影。
卫弘收回赏月的目光,看回了张郁,发现他一脸震惊地看向了自己,才拧起了眉毛,用着一副搞怪的表情嬉笑道:“哈哈,这么假大空的一句话,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张郁一脸认真地回道:“我是真信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卫兄弟难道刚才不是发自肺腑才说出这样的话吗?”
“虽然确实是有感而发,但心里更明白的事,我……以及我们大多数,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卫弘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走过的长街,左手边是一道长长的院墙,在月光下还能看到伸出的竹叶影子,远处的偏门左右挂着两个亮着的灯笼,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卫弘来到成都不过两日,却明白这座府邸的主人就像是大汉的明月一样润泽万民。
“大概这样的话,只能是诸葛丞相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了……”
张郁循着卫弘的目光望去,发现他看的是诸葛丞相的府邸,于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们……”卫弘看回归去的方向,然后脚步迈出继续向前,他知道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一定是有那么一道人影等着他回家的:“若真成了相互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邦野寡民,那这一生该有多无趣啊……”
张郁从卫弘的眼眸中发现多出来一抹明亮之色,眼看着他渐渐走远,这才快步跟上。
临末,到了家门口,张郁才后知后觉卫弘眼里的那抹明亮是为了谁。
只见自己的义妹百里兰等在家门口,见到卫弘和张郁回来,这才上前对卫弘道:“傍晚的时候,张家大兄派来了人说,今晚你要去喝酒。”
卫弘看到了她在料峭春风中冻得发紫的手背,立刻用自己的手捂上去,摇了摇头说道:“酒有啥好喝的,我没有去,只是在北宫府衙耽搁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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