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爷道:“说到云珠这孩子,其实我今天登门,就是为着她。”
云珠可是薛太太的心头肉,薛太太顿时心里一紧:“三爷有话尽管说。”薛三爷摸摸几缕焦黄的胡子,说道:“云珠这孩子,今年十七岁了吧,我今天腆着这张老脸,想喝一碗冬瓜汤。”(老北京风俗,把做媒叫做喝冬瓜汤)
薛太太答道:“哦,不知三爷说的是哪户人家?”薛三爷道:“我一说您准知道,五品衔南书房行走严观复的大儿子严启梦,今年二十五岁,论根基,论人才,都不委屈云珠。”薛老爷在世的时候,薛严两家常常走动,彼此都很熟悉。韩妈一听,心里连叫不妥,苦于没有她说话的份,只得拿眼光瞧着薛太太。
薛太太一听这话,火气直往上冒,暗想:“严观复那个大儿子,五短身材,一双绿豆小眼,逛窑子,捧戏子,是个出了名的二世祖,这样的人,你薛三爷也好意思上门来提亲!若是换了别人,我一棍子撵他出去。”
薛太太一转念,随即明白了:“严观复最近和紫禁城里的溥仪打得火热,溥仪一高兴,赏了严老头一个南书房行走,你薛三爷休想拿我们家云珠去巴结他!”(1912年,清帝溥仪宣布退位,不过仍然居住在紫禁城里。清朝的遗老遗少仍然尊称溥仪为皇帝)
薛太太到底是有涵养的人,按下一肚子火,说道:“云珠还在上学呢,亲事先缓一缓,等她毕业再说。”薛三爷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向反对女子接受教育,他连连摇头,不以为然,说道:“这就是你当妈的不是,云珠上的那个高等师范学校,男女混杂,不妥当,不妥当!”
薛太太道:“我们家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点过翰林,做过国子监的官,可我们不像那些旧式人家,我就赞成女孩子上学,就是以后当家理事,也用得着。”韩妈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三爷,我们小姐在大学念‘英格勒死’,以后有了姑爷,好和姑爷一起出洋呢!”
小翠打断道:“韩妈,你念错了,昨天小姐刚教会我,是‘英格列斯’!”薛太太忍不住一笑,说道:“云珠在大学念英文,学点外国话,对将来有好处。”韩妈接口道:“三爷,你看那状元夫人赛金花,跟着状元公出洋,出的风头可大着呢!”
薛太太一听这话,不满地瞪了韩妈一眼,韩妈心中连连叫悔,暗想:“赛金花可是给人家做小,又是个妓女,怎么能和小姐比呢”,自悔失言,满脸涨得通红。
一提到外国话,薛三爷满脸鄙夷之色,不屑地说道:“洋人那点东西,奇巧淫技罢了,哪里比得上我们老祖宗那一套,你看看现在的时局,成什么样子!放着圣人书不读,学哪门子外语!再说了,这女子无才便是德,念了学堂,心就野了,哪里还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心里。”
薛太太满脸不悦,说道:“三爷,你这话就差了。我们管教孩子,就是一个‘严’字,哪能由着她?即便去上学,每天车接车送,钱贵寸步不离的跟着,能有什么事?你看看现在稍微体面点的人家,谁家的女孩子不上学?”
薛太太是个厉害人物,薛三爷虽然是族长,也惧她三分,再加上今天上门提亲,也不便和薛太太争辩。薛三爷喝了一口茶,把话题转到正题上:“严观复的大公子,也是念过大学的,忠义孝悌,样样不落,和云珠年龄也相当,外加一表人才……”
没等薛三爷说完,薛太太打断道:“三爷!我就云珠这一个女孩子,也舍不得她到别人家去,那严观复的大儿子,愿意到我薛家当上门女婿么?”“这……”薛三爷万万没料到薛太太这话,一时竟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