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禅声已在身后,唯有香火的烟气还在空中缠绕,混合着庙会闹市的烟火气和越来越近的喧嚣,正如那句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
余振生眼望着尽在咫尺的戏台,戏台上锣鼓喧天,戏台下人生鼎沸,那些驻足台下高声叫号的看客,只恨个子生的矮些脖子生的短些。戏台对面饭店阳台上,阳台上觥筹交错,而那个叫武念知的少女坐的笔直双目紧紧的盯着戏台。
余振生做过来的方向刚好是她坐的角落,他朝那少女看了看,她好看的就像庙中神像,在高阁,遥不可及。
我恐怕是喜欢这样的女孩!他心里这么想的,也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更清楚自己现在乃至将来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有天也同那戏台下众生一样,赶着大集看着大戏为台上的精彩而喝。
这么想着,他就将目光移到那搭着假酒楼的戏台上,这一看他的心里就是一紧。此刻从侧面去看那假景,之前的所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就恍然大悟了。这个假酒楼搭的倒是好看,酒楼二层上面有屋檐,下面窗栏,中间只剩下几尺高的一个窗洞。
此刻两个武生正在二楼打的激烈,武松已经将西门庆打到床边,若是传统布景,西门庆从桌上跳下,武松跟着跃起跳下演绎这段从狮子楼打下来的场景。可眼前的布景,演员跳下二楼这段戏难演了,跳高了,头碰着屋檐;跳低了,又跃不过去。
想必是余振生看到的,台上的角也想到了,那饰演西门庆的武生从二楼出来,便是一个滚身从窗栏翻滚出来落在台毯上。可这假景的高度毕竟比一个桌子高出许多,而且搭的台又是硬台,那武生几个旋转落地还是咚的一声,台下众人一声惊呼就朝着二楼窗口都紧盯了过去。
演西门庆的武生尽管心里有准备,这下还是摔重了,本应跳下楼应迅速滚到一边,给武松腾地方。可他一时没缓过劲来,只希望演武松的张云鹤晚一点跃出。
可家伙点儿不等人,台下的观众也不等,呼声中张云鹤也追到了窗口,他早就想好这这个假景如何应对,只见他一个燕子掠水动作便从“酒楼”上跳了出去。可当他跳到半空中就看清楚了西门庆还在台下,他这么落下去势必会压到他身上,所以紧急中连忙在空中一闪身。由于这一闪已非戏路,又用力过猛,落地时众人的眼前仿佛都看到了一道刺眼的白。
接着一招手起刀落的招式,仿佛真的杀了西门庆,张云鹤金鸡独立站住,戏台的大幕缓缓拉上。这一刻,所有人才看清,张云鹤的腿折了,那道刺眼的白是的腿骨穿靴而出,而他那不得已的金鸡独立是咬牙切齿的神情是他在强忍这剧痛。
惊呼喝彩贯穿了全场,期间夹杂着惋惜,一个武生腿断,不管多大的角他的舞台生涯就此也就结束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白在余振生眼中闪过,武念知一下铺到阳台的围廊上,她大声喊了一声:云鹤。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武念知,武汉卿呵斥到:“念知!你做什么!”
武念知仿佛没听到般,急急的离开阳台下了饭店二楼朝对面的戏台跑去。阳台上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坐在主坐白爷旁边的袁文会对着手下的人招招手,又指指对面的戏台似乎说了些什么。
当武念知从饭店朝戏台后面跑的时候,人们竟为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她从余振生的身旁走过,余振生看到她那如精雕玉啄过的面孔上还带着泪,这么英姿飒爽别着双枪的少女,怎么也会哭的?他开始有点心疼,竟不知是心疼张老板还是心疼着少女了。
戏台前的人群散了,集市上依旧喧闹,各个摊位前依旧是买卖兴隆,很快那些看过戏的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唏嘘赞叹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
余振生觉得心里有些闷的慌,大集上的新鲜玩意也吸引不到他的兴趣了,他索然无味的穿过集市径直朝老孙头的骡车走了去。
集市边一个颗大柳树下,树前瞎子杨三盘腿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碗,他正自弹着十八板,弦声苍劲却又有些凄苦的味道,偶有过路人善意的扔到他面前碗中一两个铜元,而杨三也不停下手中拨动琴弦,随着铜元落入碗中,他便自然的随着旋律点着头。
树旁不远处就是老孙头的骡车,老孙头坐在车上,崔卫则翘着腿躺在车板上。
余振生无精打采的走到车边,靠着骡车看着大集的方向,崔卫朝他看了一眼便问道:“振生,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看上了什么没带钱买不成?”
余振生脑海里便闪过集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他摇摇头:“倒也没有想买的,多数都是看着好,真买回了也用不到的。”他又随口问道:“栓子也还没回来吗?”
“他啊,早回来过了。他说跟你走散了,着急问你想要什么,见你不在就又跑回去玩了。”
等了一会,栓子就回了。他手上怀里抱着一个麦秆编的鱼造型的笸箩,笸箩样式新颖,鱼肚儿里放着不少的东西,他从里面挑出一双八成新的皮鞋扔给余振生:“我给你买的,我试过挺合脚的。这大集真好,好多人拿着家里不用的东西来卖,卖的钱再买些自己想要的。”
“你自己留着吧。”余振生笑笑没有去接。栓子硬塞给他:“我天天街上跑,穿着玩意板脚!”接着有从鱼肚子里掏出两个麦秸编的灯笼,他把灯笼挂着车辕前面,一边挂了一个用手扒拉着:“干爹,这是送您的。”
老孙头笑笑:“这哪是送我的,这是送骡子的!”
栓子鼓起腮梆子说道:“就知道你不喜欢,看我给您和干娘买了杨村的糕干呢,连这个笸箩也是给干娘的!”他说着话把笸箩放在了老孙头身边。
“栓子,给我买了啥?”崔卫坐起身来笑眯眯的看着栓子问道。
栓子一脸愧色的挠了挠头:“我本来是看上一个点烟用的火镰子,可是太贵了买不起。”他一撑着身子就坐到骡车上一脸真诚的看着崔卫:“崔哥您等着,您这么照顾我们,等我赚了钱,我送你一个。”
崔卫一拍他的头像是平时拍余振生一样:“傻小子,哥逗你呢,我还能让你给我买。”
“那有什么不能,本来我也想跟那卖主杀个价,结果听人喊开戏了,连那卖主都收了东西朝戏台跑。”栓子说着就将在戏台看到的事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几个人就是一阵唏嘘。忽然栓子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我知道你说的念知了,我认得的!”他没等余振生问便接着说道:“大小姐她们学校的新来的,大小姐不喜欢她。”
“嘿,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咱们大小姐还真没几个喜欢的人。”崔卫一旁笑道。
栓子摇头:“大小姐说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也不喜欢大小姐,咱大小姐在学校里只有两种人,喜欢大小姐的和怕大小姐的,她不怕大小姐也不喜欢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才不喜欢她。大小姐还说这个念知,原本已经过了上中学的年纪了,找个人家嫁了算了,又来上什么女中。”
瞎子拎着弦子拄着棍子摸到骡车边:“要不是家让日本人占了,估计在家就读书了,还至于跑这么远来这地方读书。”原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又见他叹口气:“我家要是不穷成这样,四丫也是上女中的年纪。”
他说这话的时候,四丫正搀着张严氏从集市上走回来,她唯唯诺诺的脸上似乎有着几分红晕。
一行人回到张记的时候,张春明正翻着这两天没看的报纸。崔卫到堂屋和张春明聊了一会,张春明就回到了内院。
吃过晚饭,崔卫就带着张蕊出去玩,张芳怕张春明责怪,早早就溜回自己的房间。严彩娥给张春明端了洗脚水,张春明泡着脚手上捧着书看,彩娥站在一旁想了想开口问道:“春明,我想跟你说个事,老孙邻居杨家的事你知道了吗?”
“和刘大娘一个院子的那个?出了什么事?”张春明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书问道。
“他家小五,就是卖报的那个孩子让人打伤了,我答应他家人借给他家三十块钱,跟你说一声,这钱怕是借出去就要不回来的。”
“你看着办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张春明淡淡的说道。
严彩娥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帮人的事你倒是不会反对。再怎么说比起老孙头,崔卫来说,这都算小事只是钱可能给的多些。”
张春明抬头看了看闭着的门低声道:“老孙头和崔卫的事不许再提!”
严彩娥哦了一声,见张春明放下书,便将擦脚布递了过去:“还有个事,明天四丫来拿钱,我让她帮我个忙来着......”
“她能帮什么?”
严彩娥指指张芳的房间的方向:“那个小祖宗说什么也不肯上学去,我看四丫跟她同岁又受了苦的,我想让四丫跟她讲讲讨生活多不容易,看她知足不知足。”
张春明慢慢的擦着脚,他哦了一声便不做声,张芳不去上学的原因他最清楚,换做以往他肯定会说教,可现在他也没想出怎么对付这个自己惯坏的千金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