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却不见月光,院灯在一阵薄凉的风中晃动着灯影,偶尔还会一明一暗却也不知道是风刮的还是电压不稳。
张春明的身影修长而冰冷,余振生看到他手中壶似乎抬了抬,壶嘴里还一缕薄雾般的热气在空气里画出一道淡淡的丝线。
“崔卫,你跟我来!”说着话两个人朝堂屋走去,随后消失在堂屋的正房里。
刘福蹲着地上刚刚哭了一阵,这会儿他双臂抱着头,偶尔使劲抓着头发,他现在似乎在挣扎在痛苦。女人已经不哭了,他上前使劲的捶打的着刘福:“你个没用的,就知道哭。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恐怕妈都看不到大哥最后一面了。”
孙婶过来拉着女人安抚着,一屋子男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崔卫走进了房间,他的脸上那双本来自来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在他下沉的嘴角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无奈,进门的时候他还略低着头好像想着什么心事,一进门便抬起头如往常一样安排着事:“栓子,你拉着掌柜出去一趟,胡大胡二你们去把门板放了吧。孙婶,麻烦您带弟妹到旁屋坐会。”
他又看了一眼余振生,却没说什么。
等人都走了他在桌边坐下半天才慢慢说道:“福子兄弟,按说你来柜上也有三年了,平日咱们同吃同住也混出了感情。现在你家出了事大家都心里难过,你让我找王队长,这事我先应下你。我跟他是有交情,但毕竟他也只是咱们北城这边治安的一个小头头,管不了多少事,最多也只能给你打听打听。”
刘福抱着头的手松开,他平时带着小帽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此刻头上顶着一篷杂草般。“打听打听也行,至少知道是关在哪.....”
“也只能是打听,而且这件事是我个人私下应的你。”
刘福一听就站起了,过来抱着崔卫的肩膀急促的说道:“崔哥,崔哥我知道。这件事和掌柜没关系。”
崔卫嗯了一声,他没和刘福对视反而偏过脸看了一眼余振生:“还有一个事....”他顿了一下:“这是四十块钱.....”
刘福看着钱楞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掌柜不要我了?”他颤声说道。
“福子,勾结共党可不是小事,咱们做生意求财怕摊事,你先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等事情平息了,你就回来。这钱是你这月工钱,另外呢家里出了事总要用钱安顿。”崔卫尽量把话说的委婉。
刘福颤抖的接过钱微微鞠了一躬:“那崔哥就代我谢谢掌柜的。”
刘福现在乱了分寸,崔卫心里百感交集,余振生却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里却还是那个冰冷修长的身影。他越来越不想在张记呆下去了,这个掌柜这时候辞退人家,会不会太绝情。
此刻,他在少年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局势,更没有商人的趋吉避凶的想法,只是对刘福的同情和心里自认为的男人应该有的正义和担当。可是他除了心里产生的对张春明的鄙视,以及觉得他不配做自己师傅的想法,他还能做什么呢?
就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崔卫提高了声调:“哎,那就这样吧,刘福你带振生到柜上,他识字也会算数,终究胡大还是没他机灵,有些事你交代他一下。”
“我?”余振生长大嘴,不敢相信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先跟刘福把今天柜上的账目盘一下,刘福,按说这个时候不该让你做这么多事,可你也明白这公事毕竟是公事。”
刘福擦了擦眼泪:“崔哥,您别说了,我明白!振生你跟我来....”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余振生说什么也想不到,他就这么来到店铺里,挑着灯一笔一笔看过今天刘福记得账。刘福把账目浮浅都交代好余振生就离开了,余振生又仔细把该归类结算的归拢好,再盘了一下柜上的货,这才将账本和浮浅都打好一个包,按照刘福交代的放到那间账房的桌上。
刘福说过,放在那里方便掌柜过目,早上店铺下了门就再拿回柜上。他放好东西就将账房的门关好,出了堂屋见院子中没有人,东边的大家住的房间有些灯火,两个坐在铺上的人影是胡大胡二的。
这会儿收废水的还没来,不知道是谁没关好院门。院门半开着,余振生走了过去。他刚探头朝外看看,就被吓了一跳,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暗夜里的一团黑蹲着墙边,在他前面一个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一团带着烟草味道的烟气,就从那红光后被吐了出来。
余振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随手拿起墙边一根树杈在地上随意的画着,画出来的却是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
“崔哥,你怎么在这抽烟?”
“院子平时要晒衣,有烟气怕沾到衣服上。以前掌柜做颜料的时候,连明火都不许见。现在掌柜有个作坊这边就只是卖原料和成品,又前后院都分开了,才有了灶房。”
余振生也是好奇那些花草石头是怎么变成粉末状能融化在水里的染料的,这也是当初崔卫觉得张春明神奇的地方,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学了,甚至他觉得让他这么到柜上似乎有点乘人之危,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情绪也有点烦躁起来,手上一用力咔吧那树枝就折断了。
崔卫没有看余振生,只是仿佛自顾自的说道:“我不识字,也不喜欢学。听说过杜十娘的故事不?你上过学肯定知道。我娘就跟杜十娘娘的命差不多,只可惜没有百宝箱。从小村里人就喊我表,字养,的,我没见过我爹,但是知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掌柜的也是读书人,所以他今天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人家是开门做生意,要养活一家人还有我们,他能做到不坏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崔卫像是说给余振生听,但语气中那种淡淡的开解的味道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余振生不知道怎么安慰崔卫,或者他觉得崔卫不需要安慰,他更不知道怎么评价张春明了,只是想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福子哥回家了?”半天,余振生打破了沉静问道。
“我让孙老头赶车送他们一趟,这黑灯瞎火的回堤头还不得走半夜去。”
“他哥哥真的是共党吗?”余振生眨着眼问道。
崔卫忙踩灭了烟头,起身拉着余振生就朝院子里走,他关上院门将余振生拉到水槽边小声说道:“怎么,你们那没有共党吗?”
余振生额了一声挠挠头:“当然又啊,不过也没像这里这样抓的凶。我们那头些年都是军阀跟军阀打,不过打得过阎大帅的不多,倒是阎大帅跟蒋介石打了输了,逃到大连后一段时间。后来阎大帅又回来了,大人们说,阎大帅对共军态度暧昧。我还听我六叔说,大帅不但不打算跟共党打了,还要搞共策保晋大业要抗日呢!”
忽然余振生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这些可是六叔趁着雷正不在的时候悄悄和自己说的,那就是应该至少表面上要保密的事情,他忙闭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