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邈、赵芸菲、满谷、周烈抬着萧钦之出了班房,话说萧钦之演技也是上佳,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昏迷了般,气息萎靡不振,脸上、身上血迹斑斓,怎么一副惨状了得,无一丝下午公堂舌辩之风采。
周烈与满谷张着大嗓门,嚎啕大哭,音色凄楚,半天也不见落泪,好歹天色黑,看不清楚:“小郎,小郎,你醒醒,你醒醒啊。”
周烈声音悲壮惨烈,怒发而啸,嘶吼道:“我们这就回武进,通知荆州、江州的大郎君与三郎君,带兵挑了整个华氏。”
萧钦之忍着尴尬,暗地里掐了一把沉浸于个人表演而无法自拔的周烈,小声的提醒道:“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华氏还没解决,又来了个更狠的刁氏,不想主角萧郎君竟是在此特殊时节,于县衙里被“害”了。
县衙里的人都懵了,闻声大震,面面相觑,一颗心都悬都在了嗓子眼,赶紧来瞧。
吴县令内心真是吡了狗,心想:“我tm一个混子寒门县令,素日里从不干伤天害理之事,充其量就喜欢搞点小钱花,怎就惨遭飞来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吴县令顾不得整理衣冠,“蹭”的就往事发地跑去,县丞与主簿紧随其后,心里早已将县尉的祖宗十八代都翻了一遍又一遍,犹不解气,又用大青牛犁地了好几遍。
赵芸菲表演的最真实,双眼噙着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徐邈见人来前查看,灵感当即爆发,学着萧书的模样,仰天长啸,对月哀婉道:“盛世容颜遭毁,‘江左卫玠’之名不在,人名俱亡矣,俱亡矣啊——”
这个时代,脸好比一个人的姓名,毁人脸与害人命无异,吴县令见萧钦之被抬着,脸上血迹模湖,心中痛惜道:“唔亦惨遭毁矣!”神情恍忽间,跌落在地,顾不得肉体的疼痛,迅速爬起身,朝着身后来人,大肆泄怒,开口即辱骂,什么斯文、雅量统统丢一边,怒不可竭:“这是谁敢干?这是谁干的?查,赶紧查,本官要亲手撕了这害人的货。”
县丞、主簿内心惶惶,开始追朔华氏的祖宗十八代,一个吩咐戒严整座县衙,一个去谴人请名医来救治。
吴县令也是不易,他这个寒门县令是一把辛酸泪无处说,说是一县之长,实则无锡县两大豪门连正眼都不带瞧他的,有事仅谴个小厮来报,一县之长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豪门里一管事的,何其悲哀!
现在京口刁氏携颜、戴,来势汹汹,夹在双方之间,无论结果与否,他这个县令都讨不了好果子吃,如今只祈祷萧钦之无性命之忧,他或可有一条退路,罢官回家,平澹余生。
“吴—吴县令—”萧钦之虚弱无力夹杂着巨大的痛楚之声传出。
吴县令心中愕然,不禁涌出一丝喜悦,连忙上前,抓着萧钦之的手,安抚道:“萧郎君,先不说话,等名医来给你医治,或许还有转机。”
萧钦之神色凄然道:“此事与吴县令无关,我知吴县令不易,事后会与澄清,不教吴县令为难。”
又费力的起身,开始了华丽的表演:“人生在世,坎坷磨难,尽是对我等寒门子弟之磨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哪得事事皆顺呢?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之大丈夫也。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需坦坦荡荡行事,浩然正气于己身,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岂能被这点难事打败?”
“仙民兄、芸菲兄莫心忧,快扶我起来,我堂堂正正进县衙,须得堂堂正正走出去,当显大丈夫本色也!”
徐邈、赵芸菲被装的瞠目结舌。
吴县令心中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感激之情,还想劝几句,却被萧钦之婉言拒绝,遂亲自扶着萧钦之下地站立,但见萧钦之一少年人,经受如此大的迫害,仍旧能坦然面对,笑看人生,不禁为之折服,心悦诚服的叹道:“萧郎君,真名士风采矣!”
萧钦之下地,踉跄行了几步,索性徐邈与赵芸菲眼疾手快,扶住了,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通过明光大振的县衙公堂,再一步一步走入辉煌的无锡城中。
徐邈与赵芸菲被萧钦之一系列的操作与精湛的演技,彻底震撼了,遂将眼看到的这一切,仔仔细细的藏于心中,表示回去要认真的复盘。
吴县令相送至县衙门口,见萧钦之一行人缓慢不见身影,方才作罢,回身立刻招呼县丞与主簿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窃窃私语,共相大事,以求自保。
枫林渡口,水波泛泛,夜色沸腾,两岸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不下千人计,老百姓竞相来观,称声道好,只见渡口的空地上,素日里威风凛凛,鱼肉乡里的县尉与十来个捕役,此刻模样惨楚,鼻青脸肿,官服被扒下了,被缚住了手脚,跪在地上。
遭受荼毒久矣的老百姓,长久无处诉苦,今有刁氏主持公道,已然不惧,立刻开嘴辱骂、吐唾沫、臭鸡蛋、臭菜叶子纷纷丢去。
刁氏的精悍部曲可不管老百姓怎样,甚至乐得瞧见此景,故意露出一个大豁口,供老百姓丢脏污。
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二十多丈长,七、八丈高,于内河道中俨然一个庞然巨物,雄踞于枫林渡口,船上重楼高阁,凋栏红漆,轩窗林立,装饰华美,随处可见的金银器皿,窈窕女侍,端的富丽堂皇,雍容黄贵。
正待华灯初上时,船上金碧辉煌,倩影攒动,绣纱与飞衣摆动,笙歌与燕舞齐辉,夜风也好似来助阵,滚滚枫林叶摩挲声远扬,层层细波纹荡漾粼粼,这一切都在展示着顶级士阀京口刁氏的豪门风采。
整个无锡县,能被邀上船一览者,寥寥无几,不过恰逢太湖雅集召开在即,晋陵郡才俊风云际会于无锡,隔壁吴郡的雅士也来旁观,更有东道主顾氏虎踞于此,因而刁氏豪邀广大才俊登船,不限士庶,所以今夜的枫林渡口,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上,格外的热闹,香气透彻无锡城。
画舫船的一层,全是受邀而来的寒门子弟,能登上这艘船,便代表着身份与地位,皆与有荣焉,感谢刁氏,豪夸之类的词句不绝于耳。
画舫船的二层乃是受邀的士族子弟,此处视野极佳,侧聆枫叶林,西遥望太湖,俯瞰枫林渡,坐拥无锡城。
与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上的喧闹不同的是,渡口内的另一艘,来自吴郡的四角飞檐大画舫船上却是很冷清,只在船首站着几人,仪表堂堂,风姿俱佳,陈谈之赫然在列,几人相熟,乃是在观夜景。
及冠少年张玄之端着一杯美酒,遥看枫叶林,不禁想起了令这片枫叶林扬名的诗作,诵上了一遍:《登无锡枫林渡咏怀,又联想到了那位作诗的人,不免产生了悲悯之心。
假冒陈谈之的谢玄内心郁闷,北雅集上挨了萧钦之一顿揍,好不容易这几天缓和了些许,不想在无锡又碰见了,听着这首最新的诗作,不服输的性子使然,心里颇为不服气,也想作一首诗来,怎奈心中酝酿了许久,夜风倒是喝了不少,却是始终作不出一首好诗来。
不知为何,谢玄对萧钦之这个人有些抵触,但对于萧钦之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一想到今日华氏仗势欺人,不免心中愤怒,心想:“我都不仗势欺人,一个华氏安敢如此。”
当即啐道:“无锡华氏辱我士族,鱼目混珠,耻与为伍。”
娇美人青年名陆俶,字文士,吴郡太守陆纳之子,徜徉着夜风,看向枫叶林尽头的惠山,山脚下就是华园,不禁鄙夷一句:“俗,大俗!”
不过,华氏无论如何,也是南地士族,谢玄此举有指鹿为马,鄙视南地士族之嫌疑,陆俶瞟了一眼对面笙歌燕舞的刁氏画舫船,娇滴滴的啐道:“更俗!”
“既知俗,你还去看,你要是不看去,谁然还敢强你陆郎君不成?”谢玄瞥眼,打趣道。
陆俶轻轻抚摸着麈尾,一扇一阵香风,不在意道:“俗物挡住了,辱人视听罢了,又不能移了去。”
张玄之没理会两人,只是遗憾道:“本想来见见萧钦之,怕是不成了。”
谢玄脑子一转,腹黑的点子就来,准备坑好友一把,让他也尝尝苦,幽幽的说道:“玄之兄,你若是见他,是想与他对弈,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免得吃了败局。”
若说顾恺之是画痴,那么张玄之就是棋痴,醉心于围棋一道,此番来无锡,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想与萧钦之对弈,听着陈谈之的话,顿时有被激到,不服道:“你少来,我会下不过他?我,张玄之,行走于江左,难逢棋手,岂会下不过他?”
谢玄嘿嘿一笑道:“你敢保证,能胜我阿姐?”
张玄之心想:“你家有林下风,我家有闺阁秀。”亦是不认怂,怼道:“你下不过我,就搬出你阿姐,我便是对上了你阿姐,也有六分胜算,即便是我不胜,你阿姐想赢我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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