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北。
从一马平川的长安东南而向,过灞桥,地势渐峥嵘,再向前行是华胥,华胥过后便是蓝田县了。
再出蓝田县,便是茫茫的秦岭山区。山内有一条要道,时称武关道,可直通南阳盆地。蓝田扼守这条入关要道的西端。
当年黄巢败逃后,便是走的蓝田,然后过武关道出了关中。
孙惟晟的扈驾都营寨便拔起于蓝田北部的高地上,俯视蓝田县,背后沟通华州。
孙惟晟严于治军。他要求营内每日卯时响鼓,鼓响三通,每通一百零八声,凡鼓槌落定而未至校场者,或至而衣冠不整者,轻则罚做苦役三日,重则当众鞭笞。整饬营内纪律,凡出入营寨,必持号旗、对口令,望楼、烽台、门辕、库房各处值卫不得片刻擅离,营外每隔两个时辰派出一支游骑巡逻,定时交接。另一面,他又爱护部卒,赏罚无私,大述同乡之谊,部队虽更名扈驾都,却从不见“护驾”旗号,营辕门旗上书的仍是“盐州”二字……
七月十二日,营内的正常生活被打破了。
所有将士齐聚校场,聆听长官训话、分发赏赐,随后是掌书记宣读军规,再随后,各部士卒有序离场,各回营房收拾行装。
底层军卒们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在何处,是换一个地方驻营,还是直接奔赴沙场?长官没说,将校不敢擅言,他们更不敢擅问,“孙阎王”可不是白讲的……
中军帐内。
孙惟晟正在亲兵的帮助下,费力地套上铁甲、串好皮扣,他已经有几年未披铁甲了。
再是铁打的汉子,也不得不服老。
加之近来身体不好,每做一下动作,嗓子里便要咳出两声。
孙惟晟不想咳出声来。
军营如同森林,将军必须得是最强壮的那头猛兽,方可号令众部从、震慑群小,若一旦他失去了往日的强壮,恐怕……
可越是努力压制,孙惟晟就越止不住咳嗽,咳得越来越大声,整个脖子都胀红了。
孙德昭进来时,正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忙上前劝道:“阿耶,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惟晟摇了摇头,一边调试着身上的铁甲,几年未穿,这些老伙计们越来越重了,一边道:“昨日你也看见了,左神策军已尽数离开京城朝南去了,现在,轮到我们出发了。”
“孩儿的意思是,”孙德昭知道父亲忌讳谈他的身体,斟酌一番后劝道,“此事可交由孩儿代劳,父亲何必亲自前往?”
“为父当然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那日面见圣上,得来的口谕是什么?”
“命我们父子二人即日起兵……”
孙德昭这才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父亲也太固执了些。
“圣上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具体情况,才随口这么一说,其实,由孩儿单独领兵前去,也是一样的效果……”
孙惟晟却脸色一变,严肃地训道:“圣上金口玉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圣谕,是旨令,做臣子的当不折不扣地执行,岂可视作儿戏?”
孙德昭再次哑然。
父亲难道就不明白如今天下的形势么?
天子就是供在庙里的一尊泥菩萨,最多没事时去孝敬点香火,谁还真把他当做神灵?
偏偏自己的父亲还这般老实,恪守着那些过时的东西,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吃大亏的……
孙惟晟瞄了儿子一眼:“小兔崽子!你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心里藏着什么话,说出来!”
孙德昭看了圈帐内,几个亲兵都是盐州的老人,跟了父亲十几年,绝对忠心可靠。
才小心翼翼道:“孩儿认为,我们身为人臣,世受李唐家的恩惠,自当尽忠尽孝,可如今这个形势,却是逼着人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些……总得先把自个保住,才能效忠圣上……阿耶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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