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关于前面我说的古代极致体验,这里也继续说吧。
冒险的极致体验。现在很多人喜欢玩极限运动,“极限运动”这个词我是长大以后才知道,但在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寻求刺激就是冒险,花样作死的冒险除了洗澡跳水,还有迷路和攀岩,请注意,这又是一个很时髦的词语,但并不新鲜,因为原生态保持的很好,我们去隔壁村基本上都是要翻山越岭,久而久之,闲暇时候就会漫无目的的找一个地方,再注意,一定要寻求迷路的感觉,这个是我们非常喜欢的,去一个以前没有去过的山谷,然后大家都不记路,走到哪是哪,越是陡峭的地方越要钻过去。古代多生小孩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夭折率高,除了医疗保健健康跟不上外,花样作死的情况多,且没有任何保障也是原因之一,且大家对于生命也并不是很重视,按照现在的安全教育,这些全部都是作死。但以前我们就觉得很好玩,徒手攀岩,不踩点,不识地,没有任何设备,大多数时间是赤脚或者是穿拖鞋,见到了悬崖就往下或者是往上爬,遇到的危险也有几次,但所幸能活到现在,体会到现代的小孩没有办法体验到的体验。
还有炊烟袅袅的体验,以前整个村落里没有一栋楼房,全是青砖绿瓦马头墙加上面的方形砖烟囱,烧的是山上的柴火,去山上扒柴也是我们小时候的重要工作,因为对生态的重视(又是新词,其实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个就是生态保护,反正大家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会轻易砍树烧),我们的柴火大多是去山上用竹子编的类似猪八戒九钉齿扒那样的工具去扒地上的松针叶,或者是捡枯枝。一到早上,我踏着雾水(真雾水,不是雾霾),走到学校身上基本上就是一层极细的水珠,郎朗的早读声音伴着炊烟,因为学校在村里的最前面一个山丘上,偶尔窗外望过去,整个村迷茫在炊烟和浓雾里,再加上家家院子里有大树有竹,几乎看不到一栋房屋,剩下的唯有一片炊烟朦胧,与村庄周边山上的云海连为一体,记忆中像极了仙境。
接着是雨打芭蕉的体验,下雨天,我最喜欢站在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粒子打在窗外的芭蕉上,呆呆的望着,很喜欢听雨打芭蕉和雷电交响的声音,以至于我现在都非常喜欢下大雨,一下大雨就会莫名兴奋,这个是来自童年内心的美好记忆。当然也有不美好的时候,比如,记得有一次站在窗边听雨的时候一个响雷击中了我,因为赤脚站在家里的泥地上,水从窗沿上漫下来,触电的感觉让我直接跳了起来。(现在想想估计是湿地导电,闪电电了我一下)
还有骑牛吹叶的体验。小时候固定的任务,就是放牛,几乎每家都有头大水牛,那时候还没有学过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诗句,也没有笛子吹,我们集中去放牛的时候,就是骑着水牛,沿途顺手摘一片树叶,然后开始把树叶含在嘴里,吹曲子,遇到河流的时候,骑在牛背上过河,然后吆喝着,现在想想这也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吧。
以及独钓寒江的体验。独钓寒江雪的诗句是听过的,但觉得就是个大白话,感觉很正常,因为我小时候非常喜欢钓鱼,(但我不吃鱼,现在仍然不爱吃),鱼竿全都是自己做的,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拿起鱼竿,去山坳中的水库中钓鱼,不论冬夏一直如此。
我小时候是极其爱动和极其安静的矛盾综合体,寒暑假的时候,钓鱼我能从一大早一直到午饭的时候,一动不动的看着鱼漂,然后下午又继续,直到晚上看不到鱼漂为止,下雨天披蓑衣(不要问我雨衣是什么,没听过),带着竹子编制的帽子,握着竹子做的鱼竿,像雕像一样盯着水面,脑海中啥都不想,下雪天也一样,河面结冰了就从山上找几块大石头,扔到河里,很快就能砸出一块地方(南方的冰大多不厚),继续钓鱼,回去的时候常常会变成一个雪人。
这个画面,让柳宗元《江雪》成为我背起来最不吃力的一首诗,那时候能知道啥叫意境啊,不都全是大白话嘛。
再有吃冰溜的体验。口舔冰溜这个估计很多人小时候都体会过,其实那时候脑海里没有污染这个词汇,雨水都非常的干净,瓦檐上长长的冰溜是及其常见的(现在没了),有些家还是茅草屋,那冰溜就更多,我们常常是到处跑,看谁摘的冰溜大,然后大家一起分享(吃)。这个体验我始终认为是顶级的,吃的味道记不住,但那时的场景永远记在脑海里,抹不去。
以及看戏的体验。现代人很少看戏,但我小时候看戏是非常非常盛大的事情,一个村只要做戏,那绝对是最重要的集体活动,周边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比过年还要热闹,出了大山以后才发现,我们那的戏台是非常有名的,一个村里面最伟大的建筑就是戏台+宗祠,每一寸地方都是精雕细琢,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建筑艺术品。但小时候不关心这些,就是喜欢看戏,不管哪个村的戏,我们都会翻山越岭的去看,记忆中小时候唯一的逃课就是去别的村看戏。戏班子是我小时候认为最神秘的一群人,永远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演戏都化妆,类似京剧脸谱),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一个村通常2年做一次戏,甚至时间更长,因此,每次都很热闹,各个地方的各种挑货担的、卖杂货的,做糖人的都会来,戏台下人山人海,我们就会来回串,也不知道唱了什么,反正就是见过最多人的时候就是唱戏的时候,家家户户闭门看戏,我有时候也会呆呆的看一阵子,但最重要的体验还是看戏的氛围和带来的整个人的幸福感,做戏的那几天,不分白天和黑夜,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属于极其亢奋的状态中,大家也玩的特别疯,给我的感觉,有点类似狂欢节+过年,这样的体验,以后看任何演出参加任何盛大的活动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因为是说古代人的极致体验超过现代人的,所以我没有写如厕的事情,因为确实不如现代,而且也不是那么美好,但考虑到有人想知道,那么我还是补充一些吧。实际上我小时候如厕的场景和古代真的没有区别,就是旱厕,具体表现形式是,地上挖一个坑,放入一口大缸(没错就是以前用来盛水的那种土陶缸放大版),上面放两块板子用来蹲,两块木板之间放一块板子,斜着插在大缸里,就像饮料杯里面的吸管那样,目的是用来把不可描述的东西拉在上面慢慢的滑下去,而不是咕咚一声直接落下,免得水花没压好的话溅起千层那啥。
这样的厕所通常会和猪圈牛圈啥的放在一个建筑物(木棚子)里,提高整合资源的有效利用效率(肥料),没错,肯定没有额外的遮挡物。如果不和其他牲畜放一起,通常会在房屋的外墙边上,这样可以省搭一面墙。然后其他面做一个简易的棚子。
讲究点的厕所会搭一个茅舍把缸和三块板子罩起来,周边用油纸遮一下,然后用木头做一扇门,通风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是冬天蹲着会非常冷。五星级的厕所肯定是独门独户的,既不是联排,也不用叠加,用砖头砌一个几平米的单间,然后顶部是瓦遮挡,还特意用青瓦做一两个造型窗户,讲究的大户人家才用的起,并且里面还提供相关的如厕配套,比如整整齐齐堆在墙角的切成大小一致的竹篾。
如果你问竹篾是干嘛的,那么恭喜你,你读到这进入下一个更不美好的“极致”体验环节------擦屁股。古人就是用竹篾来擦(刮)屁股的,我小时候还是这样,直到我上学,知道了纸这样美好的东西,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前面我说纸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传播知识那样。但很多大人或老人依然是用竹篾来擦屁股。
实际上现在很多农村依然是以这样的旱厕为主,只不过不用竹篾来擦屁股了,我想这就是进步吧。
然后有做食物仪式感的体验。因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我们一般都会自己做食物,印象中最深的有三种,第一种是菜干果叻,一般用南瓜或茄子,用南瓜居多,所以我一般把这个食物统称为南瓜果叻。具体做法很复杂,先把南瓜切片,然后晒干,然后蒸熟,然后再晒干,然后放入辣椒、糖、淀粉、不明的酱料之类的再蒸熟,因为我不会做,所以具体还有哪些配料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在经过一系列漫长的操作以后,最后晒干就可以吃。放在罐子里能吃很久,一般用来下稀饭,但我喜欢就着蒸红薯一起吃,一口南瓜果叻一口热气腾腾的蒸红薯,阔绰的时候再配一盆自己种的青菜,人间美味。我从小到大都不吃南瓜,南瓜果叻是唯一的例外。
第二种是年糕。小时候过了腊八就要开始做年糕,先把糯米蒸熟,然后类似做麻滋一样,把熟糯米捣在一起,然后再放在大木盆里,铺上蒲葵的叶,多放几层,然后在上面踩,因为我也没做过,只负责踩,所以具体的流程我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刚刚做好的年糕散发出来的香味,搭配一小碟白糖,往里面一蘸,现在口水都直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过刚做好的年糕。
第三种是芝麻糖。这个芝麻糖非我们大多数人知道的芝麻糖,长大以后当我看到香烟,才知道,它叫香烟糖可能更准确一些。
这个食物是我们那的特产,也是迄今为止,我印象中小时候味道最具代表性的食物,也是我认为最能代表古代中国劳动人民集体信仰和智慧的食物。
这个食物和年糕一样,是以前过年家家户户必备的一种食物,有很多美好的寓意,且极富仪式感。做之前村里的男人们会去山上挑选一颗桐树,挑选树的过程有一整套仪式,不是随随便便找一棵树就能砍的,要先在树上扎一条红布,然后敬香供食,再砍好以后连着红布带回家,绑在家里的木柱上,因为大多数房子都是木质结构,柱子也是一整个木头。
绑好以后,形成三角形,交叉的顶部,将树皮消掉,然后用油把木心涂光滑。这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已经把甘蔗榨的汁熬成了黏稠的红糖,一遍又一遍的用圆铲在锅里拉层,把圆铲子提起来,就像是圆柱形金黄色瀑布一样,色泽在昏暗的烛光里映衬的格外美丽,如此反复直到软硬适中,冷却到适当的温度后,男人用手把整个锅里的糖一提,迅速的放在刚刚销好的木心上,用两根木枝削皮做的棒子在上面不停的画圈圈,围着大树木心一圈一圈的搅拌,然后不停的加入刚刚煮好的糖。
就像练太极拳一样,画圈圈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在搅拌的过程中,那个架子下面通常会放一个很大的竹簸箕,簸箕上油一圈小孩猫着,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猫着的原因是因为再厉害的搅拌也会随着软糖的加入掉下一些,我们一旦截获,就迅速的把它放入手心,搓成一个圆球,这时候热度未散,还是半透明状,虽然很烫手,那那就是我们最爱的透明实心糖,只要不烫伤就顾不了那么多,一晚上下来收到的糖能吃好几天。
搅拌到颜色越来越白的时候,中间掏出一个孔,往里面塞另一锅里刚刚炒好的芝麻,然后就变成了一个里面是芝麻外面是糖的物体,然后趁软把前面的一节拉出来,不断的拉长,在拉长的空间上油一排板凳,板凳上坐着一排妇女,像接管子一直搓着,长度越长后面越细,直到这个管子的端头是另一个超大的簸箕,簸箕上放着一圈炒米,炒米的作用不仅仅搭配一起吃,更是为了防止糖粘在一起。
又大又圆的簸箕放在八仙桌上,边上围着一圈人,拿着剪刀,把这个里面是芝麻外面是糖包着的管子剪成约7厘米左右的一节一节的芝麻糖,整个流程就完成了,这时候才发现确实像香烟。做完以后找个大的罐子连炒米一起存起来,可以吃到来年,每当放学回家,最爱的就是用瓷茶杯装半杯,然后开水一泡,瞬间变成满满一杯糖芝麻糊,喝着还能嚼糖,双重甜味直到心里,这是我最喜欢的吃法。
小时候,做这个食物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开心的不仅仅是有糖吃,最重要的是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这是个很有仪式感的集体完成的食物制作,小孩有小孩的乐趣,大人有大人的乐趣,围在一起边干活变聊天,活本身很轻松,年底了劳作一年,心情也很放松,大家围在一起,在夜晚能聊很久。
很可惜,以上三个食物制作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一并消失的还包括,我们以前自己酿酒和榨油的那种仪式感的食物制作过程。
所以说,一些体验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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