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宋府深苑,灯火渐暗,唯有正堂一侧书房有灯油烛火摇曳。
空气中隐约弥漫一股油蜡的焦香;
而事实上,整座大城都如是乎。
不夜城的上空,已聚集起人类为日常所需而产生排放的废气,经城内光芒折射,氤氲成奇异的光晕。
可在当下这个时代,若有文人雅士得见,也只会感叹繁荣美景,灯红酒绿。
书房内,宋非寅的声音落下。
雪女惊奇道:“按你这么说,整个巨港只有你知吾……公子的身份?”
宋非寅沉沉颔首。
“为什么?”雪女再问。
宋非寅道:“小人是在大明宝船上意外瞧见了一幕……”
“那时我登船欲要求见‘尚宝监’大公公徐则喜,在会客厅等候时,隐隐听到里面的……响动。”
“当门打开时,那,那香炉高台上摆放的神像赫然就是……”
听到这话,周黎安旋即将他打断:“好了!”
“为何只有你一人前往?”
宋非寅对答:“这是徐公公的意思,又或者说是大明朝廷的意思。”
“当年我北上京城,替岳父受领奉赏,接待我的就是尚宝监太监徐公公。”
话到此处,也就无须多问了。
前有梁道明被招安,是大明忌惮南洋旅居的华人势力,意图打压。
后来,下西洋探索逐渐拉开帷幕,又见海上盗匪猖獗,才有扶持梁道明副手施进卿,落成“巨港宣慰司”之举。
巨港宣慰司既是为大明舰队补给中转基地,也是威慑南洋航路。
不过,大明对“巨港宣慰司”不能不防。
既然有个施家女婿送上门来,自然可以留一道保险,今后可作扶持,打压巨港施家。
如同当年瓦解梁王梁道明一样。
扳倒个头最大那一个,副手登位还须稳定局势,不说全盘重作,也得仰仗大明扶持,成为大明忠犬。
宋非寅说得很隐晦,却也很直白。
他当然能感受到大明对他的示好之意,否则凭什么连岳父大人都不接见,唯有他秘密上船呢?
到此,就连雪女都懂了他话中深意:“大明有意扶持你?”
宋非寅摇头又点头:“或许只是试探接触,岳父大人身体康健,那些事……怎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辈?”
“那为何施二姐也不知此事?”
“难道你还想让宋家取而代之?”
听得雪女质问,宋非寅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不,司诺姑娘……”
“我与二姐情投意合,是真心相爱。”
“但您也知晓,我与大明宦官秘密接触,此事是犯了大忌讳的。”
“若我岳父不知还好,一旦知晓,必定雷霆震怒!”
“因此,我前思后想,决定不告诉我那良人,若有事发,我一力承担就是。”
雪女凝视他的目光,仿佛要洞彻灵魂。
她久居上位,即便没有刻意培养,也自然而然生出了所谓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宋非寅在她面前,是藏不住事儿的。
“算你过关!”
待她话落,两道目光皆看向了周黎安。
周黎安心中早有计较——
因从宋非寅口中得知,大明舰队归来,并未作大肆庆贺,反而封禁舰船,只带走巨港宣慰司所储财物。
此行东去,的确就是为寻火油黑泥。
而待得任务圆满,就将直接北上,走出一条新航路直接北上,回归大明。
此举所为,肯定是郑和为了隐瞒马林迪见闻。
他虽然信仰均衡,但早前已作了表态,还须行忠臣之义。
均衡入世将对世界产生的影响是恐怖的。
未得朱棣对均衡的准确态度前,郑和只能封闭消息,为大明赢得喘息之机。
但事实上,真等均衡入世还早。
周黎安没打算那么快将手伸到南洋;
且他要得不是如大明落成“巨港宣慰司”那样的随手可抛的附庸品。
而是坚定的信仰。
于是,便在这一刻。
书房内光芒大作,璀璨神华令屋中昂贵鲸油烛蜡都暗然失色。
真神法身凝聚,几乎要将这屋中填满。
宋非寅呆了。
他浑身狂颤,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却了要行礼跪拜,身体已不受他的控制,软弱无力……
只渐渐滑落木椅,瘫软在了地上。
“吾,为世上唯一真神,均衡之主!”
“于此时,便与你定立公义的契约……”
“若你遵行吾的旨意,便得吾荣耀的赐福!
”
“……”
“……”
宋非寅大脑眩晕,思维功能丧失,但他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
不能晕厥过去,要记住,要记住这一刻,更要记住这神明旨意。
他像是一个烂醉的酒鬼,唯有意志力还在强行运转,令大脑如印刷滚轴不断刻印影像画面。
待他在清醒时,已是后半夜。
天光将亮未亮……
城中的喧嚣终于平息。
大长老与库克莫早就被请来宋宅,只是迟迟没有入内。
而此刻。
一行三人走出书房。
宋非寅深深呼吸空气,又在得见大长老与莫多克时,连忙将二人脸庞刻印脑海中。
即便他也不知,今后是否还会再见。
又在周黎安声音吐露,将其唤醒:“宋公子,那便就此别过?”
宋非寅勐地转醒,还欲敬拜,却被那“司诺姑娘”的眼神制止。
他再深吸一口气,镇定了情绪,才作请道:“诸位,请随我来……”
宋非寅带路,并无管家仆从跟随。
来到宋府后院水榭,便寻到一处通往地下的暗门,他一边领路,一边介绍:“城中巨族府邸,多有逃生暗道,因早年巨港并不太平。”
“先有土着诸国乱战,后有陈道义匪兵肆虐。”
“梁王梁道明因不忍华人乡党遭受其辱,才带头聚集数千人,成立这三佛齐国。”
“后才是施家显威,仰仗大明定立宣慰司。”
“……”
他一路介绍巨港历史,待得走通了暗道,眼前便豁然开朗,竟是直达一条草塘水路。
水草遮蔽处,掩藏数条小船。
“从此水路向下,可直通港外,如今时间还早,港外只有渔民踪影,应不会有人注意公子行迹。”
周黎安颔首:“那便就此别过。”
有了前几次眼神遏制,宋非寅也知不可再拜,唯有拱手深躬作礼。
“好了,你去吧!”
“若经磨难,你可见得真正的光明。”
雪女开口,宋非寅就不敢再有半分停顿,转身隐没在暗道中……
待得脚步声远离。
雪女才又一叹:“本以为能在巨港多待几日,谁知仅一夜就碰上这些事情。”
周黎安看穿她的小心思:“你是还未看够那城中坊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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