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变局或许轰轰烈烈,但它的开始大抵是悄无声息的。
所谓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很多人会津津乐道的谈论自己曾经预示到了时代的变化,但大多不过事后的吹嘘罢了。
即使是大文最具大局观的几个人,此刻也还沉浸在新皇帝开创的新气象中,不敢说欢欣鼓舞至少也是一片乐观,又有谁洞察到了天下大势那微妙的波动呢?
御书房中一派祥和,如今的小朝火药味淡了许多,这主要归功于张渊发现了楚牧并非无知小儿,不需要自己时不时就拍案而起大谈仁义道德了。
其实那把年纪了没事就拍案而起他也累,上次和窦鼎之争论怎么对付南黎时,一下子起猛了就把老腰闪了。晚上躺在床上终于开始感慨自己老了,不过他从没有赵义博那样想过早点致仕,朝堂天下还有那么多不平事,怎么能少得了他大声疾呼。
他的内心中也明白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终归是舍不得放下权力,即使此生他并没有以权谋私过,但依旧舍不得放下。
更何况张渊多年来一直距离那個一人之下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窦鼎之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子(嘴上是肯定不承认的),但他总是有些不甘心,总幻想着自己或许还会有机会,哪怕干个几天也好。
既生瑜何生亮啊!张渊很感慨自己这辈子碰上了窦鼎之,有时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荣幸,但更多时候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要说出身比不过窦鼎之吧,搞阴谋诡计也搞不过他。
最近张渊听到传闻,说窦鼎之想把孙女嫁给皇帝,更有传闻说其实窦鼎之那孙女和楚牧早就是相好了,正因为此窦鼎之当时才一锤定音力推楚牧上位。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明年过了丧期,正值盛年的楚牧就算自己不提,大臣们也会上书敦促他大婚。尤其是历经了永平帝无子导致朝堂动乱了一段的教训后,皇帝大婚是必须排上日程的事。这个时候出现这种传闻,张渊觉得似乎有些蹊跷。
而且他还听闻当年跟着永平帝南巡时,窦语慢还真见过楚牧。再想到窦鼎之的手腕,以及他这段时间以来反常的力主恢复朝觐,怎么看都感觉像是要为自己的孙女婿造势。
“陛下,盛夏已过金秋渐近,朝觐的事得赶快定下来了!”袁复说着将礼部的公文递了上去。
高光义叹了口气也道:“是啊,如今南黎南水之乱已平,既然决定了要办朝觐就该定下时日了,况且如今戕族神女也在京城,正是万邦来朝以扬国威的好时候啊!”
“陛下,今年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还要考虑各国来途漫漫,现在得定下日子了!”张渊也拱手附和。
“张阁老说的对,到了年末还得准备改元等诸多事宜,以及朝廷明年的用度规划,那时是无暇接待各国来朝的!”袁复又道。
楚牧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着礼部和钦天监选择的所谓吉日,顺便偷偷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窦鼎之。
之前之所以拖着没定日子,一个是当时没处理南黎南水,这俩重要藩属不来朝觐办的就会很不好看。而如今还等便是等西原的回复,窦鼎之之所以力主恢复朝觐,其实就是为了在那个时候正式的接待西原来使,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是来谈议和的,在世人那里也会感觉是西原来低头的。只有这样和西原的谈判才不会被满朝清流和天下人给喷死。
窦鼎之猜到楚牧这个时候会看他,便故意低头拿茶杯避开了皇帝的视线。
“首辅的意思呢?”楚牧直接问道。
窦鼎之这才放下茶杯,拱手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办朝觐了,此事是可以定下来了!”
楚牧微微蹙眉,心想你不是在等西原回复么,难不成你这么有把握了?既然如此那就定,便道:“嗯,既然如今南黎南水已定,众卿也觉得需要抓紧,我看……”楚牧看着那些个选定的吉日:“就先定在十一月,具体哪一天到时候再看,现在可以向各国下发诏书,然他们来京了!”
四位阁老一起起身拱手道:“遵旨!”
“各国早就想来一睹陛下圣容,如今陛下恩准他们来朝,他们必是欢欣鼓舞兴奋异常啊!”高光义率先拍了马屁。
袁复一看不甘示弱的道:“是啊!陛下登基以来,海内承平天下一派欣欣向荣,如今恩准各国来朝,天朝国威必将传遍四海!”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楚牧也不例外,听到大家这么说,脸上不禁的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但马上张渊就把他拉回了现实,“陛下,既然初定下了日子,那就得赶快议一议具体的事项了!”
所谓具体的事项其实就是钱!
大文作为天朝上国,一定是得表现出自己的慷慨大度的,所以万邦来朝不光要给予丰厚的赏赐,就连他们来前的路费都得报销,更别说到时候举行典礼的巨大花费。
一谈到钱,刚才的祥和便烟消云散了,憋了半天的张渊终于拍案而起,和袁复又吵了起来。
袁复如今想拍楚牧的马屁,提出的规划所费巨大,不光赏赐超过了过去永平帝时候的标准,甚至还规划将京城很多地方修缮一番,以免丢了面子。
要知道一开始张渊连朝觐都不想恢复,就是担心花钱,一听袁复的宏伟计划,嚷嚷着就站起来了。
楚牧在御座上看着也不好插话表态,虽然这一段时间他取得了对外的一系列胜利,但内政方面他还没有多少着墨,帑藏空虚的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要不是从南黎南水那搞来了几十万两银子,差点连朝觐都得靠百官募捐。
“正所谓成由勤俭败由奢,即使如今陛下英明,大文一片欣欣向荣,但也不能胡乱花费银子啊!”张渊不悦的道。
袁复也不客气,回道:“岂能是胡乱花费,陛下第一次朝觐当然要办的风风光光,这也省那也省,到时候让藩属以为我天朝小气,折了陛下的圣明!”
张渊一听,好家伙!搬出皇帝来当挡箭牌,哼,在大文唱高调谁能唱的过我!
“次辅此言差矣!我天朝威扬四海,难道是因为慷慨赏赐?绝不然,天朝以仁孝立国,以德而服天下。各国仰望大文,亦是由衷崇敬我们的礼仪我们的仁义我们天朝大国海纳百川的大德!岂会因赏赐的多寡动摇他们的忠孝!”张渊一脸正色,又道:“如今陛下登基未久,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要不是有南黎南水诚心孝敬的那几十万两,今年年关能不能度过去都不好说!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钱也应该花在百姓身上,岂能花在买蛮夷的忠诚上?”
“阁老莫要唱高调,各国确实崇我以大德礼仪,但正所谓父慈子孝,藩属忠孝来朝,难道我们还要为了赏赐斤斤计较?岂不有失天朝颜面!”感觉到张渊要反驳,袁复赶紧又道:“张阁老也不用大道理一句一句的说,我也没说要挪用该用在百姓身上的银子。陛下,这次朝觐臣会另筹银两,绝不用国库所藏!”
楚牧早就听说袁复是理财高手,想不到会自己跳出来帮自己筹钱,楚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朕这次就看次辅的了!”楚牧微微一笑。
袁复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就算是去要饭也会把朝觐的银子要出来!”
这话说的张渊很瞧不上,好歹也是内阁大臣,拍个马屁连要饭都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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