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七章 云烟难散(2 / 2)石猴斯顿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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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辰远远地唤她,怕人等久了,走得急些,先到了棠西跟前。棠西蹲下身,掬一捧水往上递,司辰俯身贴唇,凑在她手里吸了。棠西薅起袖角极细心地为司辰擦嘴,就在她放下袖子的当口,指尖溜溜一划,扫过赶上来的陈慈脸庞。

陈慈身上有功夫,险险避开一招,风行雷厉地刚要拔腿跑开,司辰居然用竹篓顶了他一下,不得已往后一跌,下一刻,陈慈眼睁睁盯着一丛毛从空中飘下,落在了自己鞋面上。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直到陈慈意识到那撮毛是什么,两只手方颤颤地往脸上摸。

方才司辰知道棠西是想打陈慈的主意,于是顺水推舟帮了一把,可没想到她是打陈慈胡子的主意,此刻木已成舟,陈慈的反应着实有趣,却不好火上浇油,只好使劲憋着笑,还不忘暗暗夸赞棠西刀片使得好,刮得相当彻底,没留余地。

陈慈回到家,碰见谁都逃不开原地享受一番对方大惊失色的观摩,自家娘子也不例外。但鱼浅浅应该还蛮喜欢,都哼起了小曲儿。

鱼浅浅为大家蒸了竹筒饭,樊惊平日这时都得在绿竹小舍运功疗伤,鱼浅浅一直替他把午饭热着,开始熬制樊惊明日要用的药汤,这药汤须慢火煎熬十二个时辰。午时刚过,司辰尾随陈慈给樊惊送午饭上去。

樊惊睁眼撞见陈慈的脸,“噗”的一声歪在木桶沿壁捧腹大笑,笑得喘不上气:“容与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是镰子不好使还是斧头劈岔了,我知道了!定是鱼姐姐看不下去,拿菜刀给你剜了。”

陈慈不搭腔,拽拉司辰到木桶边,点了点樊惊胸口说:“就是这儿。”

“容与兄,你看我这还没穿衣服呢,不如......”

司辰猛地低头凑近,直接拿手在樊惊胸口那块焦黑的灼伤处摸了摸道:“这种伤我见过。”

陈慈、樊惊俱是一惊,忙问:“见过?”

司辰点头,回想道:“是不是一名肌肤苍白的红衣男子,掌风带热浪。”

“白易之,一定是他,只能是他,江湖上还没别人练成他的功夫。”樊惊道。

“是他害的你?有何恩怨抑或有仇?”司辰问。

“不!可以说,我的命是他救下的,若不是他这一掌,我恐怕活不到今天,他打了我一掌,又悄摸把我送给容与兄,是想让我活下来,我猜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伤该如何治,这几年,全仰仗容与兄用药吊着我半条命。”

“我碰见的那名伤者,当时他晕厥不醒,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是在自行疗伤,且大有成效。”司辰略微想了想道,“棠西收有他疗伤后残留在地上的白色粉末,那东西我们从未见过,也看不出何种成分,等会儿请陈圣手看看,没准能有所发现。”

棠西很大方,一字不说便将她细细致致分别从两处攒集的两瓶白色粉末扔向陈慈,随手搂过沐盆,兴高采烈地和月琴她们到溪边沐浴去了。

寒野原他们围坐在荷塘边垂钓,司辰处理完新鲜药草,分进笸箩,也削了根细长的竹子,做成钓竿,蹭过去钓鱼。

过了一阵子,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四人目无焦距地盯看水面,各自冥想连篇,也没人想起要回去避避雨,活像被点了穴,点成四具石化了的雕像。

司辰率先破土而出,侧身问公输梧:“你可知道白易之这号人?”

公输梧苦着脸将“白易之”三字念了几嘴,摇头称说书的没说。白易之这个名字公输梧绝对听过,就是肚中搜寻不见关于此人的墨水。

寒野原:“你找白易之有事?”

“就想打听打听他练的那叫什么武功,见识见识他掌法的路数来历,兴许能对症下药,治樊惊的伤。”

“据我所知,连横和白易之相熟。”寒野原道。

楚游园骤然调转话头风向:“编钟,你可知晓?”

刚来的编钟踌躇片刻方道:“听人言,他练成了‘火蛊功’,据说他的掌风犹如真火,触之体热难耐。有人猜测火蛊功是一门邪魔掌法,也有人猜是内功心法,总之应与某种蛊虫相关,没人说得清,因为白易之轻易不现身,见过他的人大都已丧命于其手。寒公子方才说白易之与连教少主交好,许是他受命于连教也不一定。除了这些,其余的编钟便一概不知了。”

“天要下雨,鱼儿要回家,钓不上啦,月琴姐姐差我俩喊你们回去。”陶埙摇头晃脑地靠近寒野原,极其郑重地打量一只空桶,“啊呀,雨中垂钓,淋得湿漉漉的,摇身一变变成条鱼多好,好歹不用空空如也地回了喔。”

“棠西回了罢?”司辰问。

“方才见她独自一人进林子里了,还未回。”陶埙摇头。

司辰收好钓具,托公输梧拿回去,又跟陶埙确认过方向,冒雨去寻棠西。棠西其人好干爽轻省,不喜身上湿污累坠,爱听雨、观雨,却厌恶淋雨,这会子下雨了人还不回,一准是让什么给绊住了。

霎时间,就像天突然崩裂了似的,雨水铺天盖地从空中瓢泼倾泻下来,“哗啦哗啦”落下,溅起水花。

司辰揩了一把眼眶,转眼就看见棠西在滂沱雨网中惊慌地上下遁藏,她身后追着一条巨蟒,它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来的血信子比棠西腰身还粗。司辰拔剑飞奔过去,腾空跃起,一挥而下,劈剑砍向巨蟒的上颌骨,巨蟒躯身大震,逼得它那条就要攀上棠西的血信子抖索着退回口中。

巨蟒再度摇起巨尾,摆动长身,汹汹然大力一扫,棠西飞身闪避。她生平最无法忍受这种滑不溜秋、冷血黏糊的爬行动物,已然被吓坏了,能及时躲开巨蟒攻击完全是凭身体本能。

司辰看出来了,这玩意儿就是盯上了棠西,他咬了一嘴下唇,倾力前扑,疾速擦过巨蟒颈部,返手拍过一剑,将棠西隔护在前,旋即腾跳翻身,砍向巨蟒牙口,乍有生血喷出巨蟒两颗膻腥的大牙掉落在地,巨蟒发出“嘶嘶”的吃痛响动,躯干贴地狂躁地扭来扭去,显然被震怒了。

林间传来模模糊糊一声呼哨,巨蟒听到召唤,顿时熄灭气焰,斯斯文文匍匐在地,像狗一样叼起断枝上一块碎布,飞快游走了。

巨蟒叼走的那块碎布是它从棠西肩上扯下来的,棠西低眼瞟向自个儿破破烂烂的肩头,愤然道:“这家伙狼心狗肺,那什么,忘恩负义!居然敢这样对我!”

司辰刚刚经受心急如焚,此刻,棠西肩上的血口子令他心疼得眼眶发红,一听这话恍然有些不知所措,棠西的意思是,她认识这条蛇?

棠西叉腰,像个母夜叉那样指点抱怨道:“它以前都没这么大,也不知吃了什么长得比猪崽还快,它小时候可没这么凶,在我面前一动都不敢动,乖乖等着我喂它血喝。”

“你,喂它血?”司辰错愕。

“嗯!我给那条蛇喂过好多次血,但不是很记得我为什么要喂它......我们得赶紧找到云儿,问她便什么都清楚了。”棠西说到这儿,神情倏地一陷,显得比方才面对巨蟒时还惊慌,“司辰,我记不清太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其实我一直在想,万一是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万一是我害了你爹娘,该怎么办?”

不知哪位好心人关上了雨阀,雨骤停。司辰不知如何答复,他揽过棠西肩头,不避泥泞,携她安然往回走,许是心中认定了某种坚持,一步一步踩得无比踏实。

“你到林子来做什么?”司辰轻轻问。

“正要说与你听,你帮我记着,大概是一件紧要的事。”棠西直眉楞眼道,“大家在溪边洗澡,鱼浅浅突然握住我的后颈看,我纳闷她在看什么,问她却不答我,想起棠棣曾问过我,为何我的后颈上有一块血红的印迹,她说像是某种图腾。”

棠西停下脚步,攥束湿发撩至前胸,扒拉开后颈处的衣襟,示意司辰往里瞧。司辰愣乎乎地凑看,两只红彤彤的像是某种神兽的犄角活脱脱烙进她血肉里,这块印迹司辰早已见过,和棠西脚底板上用金蚕丝线穿绣上的生辰一样,都是种血淋淋的酷刑。司辰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承受过钻心蚀骨般的疼。

“我是为追鱼浅浅到这儿来的,我看她进了林子,那副样子有点不太对劲儿,像是受了惊,走出两三步还跌一跤,我担心她出事,那么漂亮的脸蛋摔坏了可怎么好!但我跟丢了,一下子就看不见她人。”棠西补充道。

司辰是从这一刻开始阵阵心慌,一颗心空落落的,好似滚进了无底洞,一直坠啊坠,永无止境地落啊落,虚晃晃、轻飘飘的,覆上手捞也捞不住。蛊虫、云儿、巨蟒,甚至犄角图腾,这些棠西的过去已然不由控制地像瘟疫一样蔓延,肆无忌惮地奔赴她、缠绕她,生拉硬拽地要把她吞进潜伏在晦暗处的巨大漩涡里。棠西如刀俎上的鱼肉一般,静静等待,无能为力。

司辰发觉在涉入江湖的这短短时日里,历经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所不知道的那部分棠西相关。贾夫人和金珠儿身上的蛊毒、鱼浅浅能认出的印迹,这些都像是投入石海后浅浅荡在水面上的那一层涟漪。如果说存在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江湖上翻云覆雨,棠西也曾站在风口浪尖处吗?想到这儿,司辰浑身一激灵,真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了,用尽全力把湿漉漉的棠西拥进怀里,几乎有些撒娇的意味,柔柔道:“回绝尘谷吧,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是答应公输了,一起去看武林大会么?”棠西像哄孩子一样拍抚司辰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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