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然的话音落下,集会上无论是勋贵,国人,甚至是那为数不多的庶人群演,都是为之一惊。
毕竟,他们今天可没想到,今日与以往不同,自己来这带节奏居然会碰到这一硬茬。
毕竟李然的名声可不是摆设。
那些人在听到李然竟三言两语便使得集会上的风向改变了方向,当即皆是气得咬牙切齿的。
可奈何李然所言又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的。所以,对于此事他们就算想驳,也是无从驳起。
但是,于这些人中,却也不乏是有思维灵敏之人的。
只见另有一人起身,并是立即是针对李然的身份,发出了质疑:
“且慢!话说你李然既身为祭氏的赘婿,说一千道一万,终究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罢了,竟也敢在此处大放厥词?”
“呵呵,听闻你李氏当年在洛邑,虽算不得身世显赫,可也好歹是王室的史吏。而今却落得给商贾之流当赘婿的地步,这难道还不够羞耻的吗?”
“你非但不以为耻,如今竟还在此地这般聒噪?可当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上门女婿”这四个字,无论是放在何时何地,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似乎总是泛着一层不那么光彩的光圈,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显然,这些人既然就事论事去驳斥李然的论点行不通了,此刻便立即是对李然本人展开了人身攻击。
只不过,这本来也是事实。
“哼!就你能是吧?那就把你的台面给拆了,看你还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不过,这也算得是意料之中的操作。当用文明的方式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那便只剩下了野蛮,或是暴力。
就譬如这“人身攻击”一般,它又何尝不是一种暴力?
而当那人把话说完,集会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是向李然投去了颇为异样的目光。
“是啊,你李然如今的确是声名鹊起,可那不还都是靠着祭氏才得到的?”
“吃软饭还吃得如此的心安理得,还真是古今往来第一人啊!”
“要点脸吧,一个大男人,却要靠自家夫人才能得以安身立命!真真的是恬不知耻啊!”
有不少学子皆为李然的这个“赘婿”身份在那叹息不已,甚至是感到有些“惋惜”。
毕竟以李然如今所显现出来的才能,以及他前洛邑守藏室史的身份,其实随便去哪里都是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若李然当真是有大志向的,又岂会甘愿屈居于祭氏之下?并是只在郑国任一个小小的行人呢?
这不是吃软饭吃上瘾了么?还舍不得走了?
而坐在中间的驷带则始终是一言不发,面色也尤为平静。看上去,好似对这场辩论,甚至是针对李然的这些人身攻击,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李然的眼角余光不自觉的也瞥到了驷带,他当然也知道这驷带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针对自己的人身攻击,李然却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不急不慢,甚至可以说是觉得有些好笑。
吃软饭,呵呵。
“诸位所言确是不假啊。我李然吃软饭确是不假的,但是要说历史上能吃上软饭的英杰可也并不在少数啊?!”
“若真要说起这吃软饭的境界,却还有谁能比得上当年的一代天下霸主晋文公呢?”
李然此言一出,集会之上,立刻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由得又是一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李然竟还能在那是反唇相讥。而且,更是将此经历比作了当年的晋文公来!
“想当年,晋公子重耳因躲避骊姬之祸而流亡,每至一处,便会娶一夫人。且每一位夫人,都是其霸业途中不可或缺的贤内助!”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祭乐。
只见祭乐亦是投来了那一副甚是期许的眼神。
是啊,谁家的妇人又会不希望自家的夫君乃是盖世英杰呢?
随后,只听李然此时继续是侃侃而谈道:
“晋文公的第一位夫人,乃是狄人,虽为蛮夷,却是颇识大义,收留晋文公于危难之际,并且自与文公相别之后,便是终身未嫁!此女可谓烈也!”
“而文公的第二任夫人,乃是齐桓公之女。想当年晋文公沉溺流连于齐国。此夫人亦是深明大义,劝君逐梦,且不可枕乐于异乡。此女可谓贤也!”
“而这第三任夫人,便是秦穆公之女,晋文公娶得此女,便犹得了秦师百万,其重要程度可谓是不言而喻!此女可谓之贵也!”
“晋文公流亡二十余载,却能够得三位夫人之襄助,终成霸业!呵呵,如果说吃软饭便是一种耻辱,那诸君又岂能是对晋国文公之事是视而不见?!”
“况且,晋国如今毕竟还是这天下的共主,诸君这些话若有朝一日是让晋人听了去,只怕”
话到最后,李然忽的来了一个顿挫,脸上又强行装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而听得此话的众人,也一时都是神色一紧。
说你李然吃软饭是耻辱这也就罢了,但你居然说晋文公也曾是个吃软饭上瘾的,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再接下去?
所以,刚刚还在那讥笑李然的一群人,顿时都变得垂首漠然起来。就好像是全然没听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在那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而刚才“失口”误伤了晋文公的人,一看这情况,也不由得是慌了。
“你你李子明如何能够与晋国文公相提并论?晋国文公乃何等的雄主?你又是何等阴暗的鼠辈?当真可笑至极!”
当一个人,说也说不过,耍流氓也耍不成的时候,恼羞成怒后的谩骂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过,恼羞成怒的一方,也就代表是已经自乱了方寸。
李然见此状,更是只觉可笑,不由是嗤笑一声道:
“李某自是无法比肩晋文公的。可李某扪心自问,在郑国入赘祭氏后,李某一切之所为,也没有任何一件是为自己谋利的,而皆是为我郑国着想!”
“子产大夫之新政与我祭氏子钱的推行,乃是惠利于民的上上之策!然亦是颇为有幸,能够造福一方之百姓!反观诸位,终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反还在此间大肆诋毁新政,难不成诸位侃侃君子,竟还不如李某这一赘婿不成?!”
“诸位于今日之言行,难道就不觉得羞愧么?”
的确,细数李然在郑邑的所作所为,竟果真是挑不出一件是为了自己谋利的。
所以,在场的所有人,即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可以拿来诟病他李然的。
而方才与李然在那对质谩骂之人,也一时不由得慌了。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李然显然不在同一个段位上。
管你是什么居心,管你是用何种歹毒的言语,我李然都有的是手段来驳斥。
现在人身攻击不成,恼羞成怒的侮辱也不成,反倒是被李然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给驳得是体无完肤,一股浓重的羞耻感顿是涌上了心头。
“没错!子明所言倒也是提醒了我们,你当然不会为你自己谋利,因为你的身后所站着的乃是整个祭氏啊!”
“谁都能看出来,如今推行子钱后,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祭氏!你既身为祭氏的翁婿,自然是要帮着新政说话的啊?!”
这时,外围的人群之中忽的又有人是从李然的话里挑出了刺来。
说理不成,耍流氓不成,那咱们就来谈谈立场吧!
你李然乃是祭氏赘婿,这总是事实吧?
新政最终能够给祭氏带来巨大的利益,这也是事实吧?
你这么为新政说话,不就是为了在祭氏家主面前表现一番?为祭氏谋利?
这跟你为你自己谋私利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懂得吃瓜的群众一向不太擅长思考,所以听风就是雨。更何况有些还略带着些“仇富”的心态作祟。
所以,在场的众人听得此言,一时间便是又频频点头称是。
“是啊是啊!我道他李子明能是什么好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
“唉,说话说得漂亮,但到头来不还是一个鸟样?”
一阵窃窃私语又从集会的各个角落中传来,甚至是原本驻足于场外的那些庶人,在听到内场之人是如此说,便也是立刻在场外是带起了节奏。
难得他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是能够占得一回上风,这种被授权能够羞辱“肉食者”的机会,他们自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而立于乡校正中的驷带,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发过一言。
他就好似是与这一场集会全然无关,乃是个局外人,即不予置评,也不予理会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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