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放下手里的瓜子壳,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旁边假寐的黑清,伸了个懒腰,朝栏杆下望去。
她的下方,高楼累榭,层层叠叠,掩映在茂密的枝叶之中,楼榭之间有悬梯相连,纵横交错,巍峨壮观。
这是一座城,一座建在一棵枝叶延伸不知几百里的古槐之上的城——酆都,酆都还有另外个名字——怨城。
在三界之中,有灵识者皆有三灵七藏,若身死,三灵七藏离体,化为怨,怨会先来到酆都,在酆都住下,等待轮回转生。所以怨城,就是接纳那些新死暂不入轮回的怨的城池。
远天渐暗,悬梯和街道之间渐渐多出了许多怨影。
苏二干笑两声开口,朝身侧的黑清开口:“呵呵,好听好听,想不到这说书先生人生得粗犷豪放,却可以讲出这么缠绵悱恻的话本子。果真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黑清突然睁眼,斜睨着苏二:“这酆都之人你几时可以貌相了?”
苏二又干笑两声应和,“嗯,确实确实!”
这酆都之人,确实都不可貌相,就比如,她身侧这位,如今府君座下一位平平无奇的灵侍郎,生前还曾是位一怒浮尸千里的人间帝王呢!
“那个,大人,”远处天色越来越暗,苏二知道自己耽误不起,于是赶紧直奔主题,“我吧,刚才吃的多了些,现在内急,我这个人,您也知,就很念旧,如厕还喜欢回熟悉的地方,不如我就先……”苏二话还没说完,黑清已经先起身整理衣物了,待他整理完衣服,才一脸疑惑地看着苏二,“怎么?你不是要回裁缝铺子?”
“我是回,但您……?”
“我送你吧,这入了夜,你修为又不济,被怨吃了可怎么办?”
话虽不好听,但苏二还是大为感动,这一年多她在这位爷身上的银子总算也没白花。
酆都此地表面上是怨城,收容怨在此地暂居,但实际上也是一座容纳了三界各族杂居,鱼龙混杂的城池,入了夜后以她这样的修为,只够给老恶怨塞牙缝的。于是,苏二屁颠屁颠跟上黑清。
可一个时辰后,锦衣铺外面的巷子里,苏二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黑清。
他是送了她,但路上顺便去吃了十家店的点心,十家,是十家!而且全都由她付账!这会儿早已过了引路人和她交接怨的时候了!但苏二敢怒又不敢发作,只得火急火燎作别往锦衣铺子里赶。
但她刚跑一步,黑清就一把拉住她,“我不喜黑,就不进去了。”
苏二虽大为恼火,但还是扯起嘴角笑嘻嘻问黑清还有什么事?
突然,一枚精巧的琉璃小哨子落在了她的掌间。苏二一愣,黑清开口了:“此哨,只要吹响,我都能听见,你在酆都任何一处遇到危险,都可以吹响此哨,你且收好,这点修为,把命丢在这里就有辱师门了。”
苏二愣了半晌,随后收起了哨子,今日太阳大抵是打了北边出来,又或者是这位爷因为今天的点心心里愧疚了,委实反常。不过这哨子是好事,苏二道了声谢,转头就往巷子里跑。
到门口,果然引路人提着一盏白灯笼在锦衣铺精致的牌匾下已经等了许久,引路人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似隐似现的灰影,这就是今日入城的怨了。
苏二立刻赔笑着上前,“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刚才在城中迷了路,回来得晚了些,下回我请您喝酒。”
这引路人看也没看苏二一眼,交了了灯笼,转身就走。
苏二接过灯笼,看着引路人离开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提着灯笼,引着怨魂走进锦衣铺子。
在酆都,新死入城的怨,都应先由引路人提灯引入城中,随后交到苏二这样的灵衣裁缝手里,由灵衣裁缝给他们穿好灵衣,穿上灵衣的怨,才算得上真正有了自己在酆都的身份,被酆都接纳。
苏二领着怨进门,将早已准备好的灵衣分发给众怨,众怨穿上灵衣,身体不再像从前那样似隐似现,这就是他们真正被酆都接纳了。
苏二微笑地看着这才有了意识,懵懂又惊奇的众怨,把他们送到锦衣铺门口。
众怨都离开,苏二这才朝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关上锦衣铺大门。
不过,一转头,苏二就愣住了,因为——案上还有一件灵衣!
在酆都城,每日入城的怨,数量是一早就确定好的,城隍处发了多少牌子,她就做多少灵衣,而有多少灵衣就代表有多少怨,如今,她的灵衣多了一件,那就是怨少了一只!苏二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抓起灵衣,追了出去,但门外除了昏暗灯笼映照下雾霭沉沉的巷子,哪里还有半个怨影?
苏二抓着灵衣呆愣了片刻,随后心急火燎在院中开始来回踱步,在酆都,丢怨可是件大事!如果刚刚她从引路人的手里接过怨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只,那此事自然也就她无关,但是如今,怨是在她手上少了,那责任自然也就在她了。
最多明日一早,明日一早黑清来此清点数目,这丢怨的事就瞒不住了!若是别的事,黑清估计还是会大发慈悲包庇她一番,但是丢怨,黑清定是推得一干二净。最后倒霉的都是她!
苏二长吁短叹半天,突然眼睛扫过院中的木樨树时,眼前一亮,这木樨树上系着一朵小祥云。而这朵小祥云是当初她离开上清境的时候,雪师兄送给她以备她有不时之需给她的。
她瞬间悟了,她是个酆都社畜没错,但她也是个有背景的社畜,她的师门可是上清境灵灵宝派,她现在可以回师门求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