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温柔地抬起眼来:“玉环,让你受惊,我很抱歉。”
她将杨暄从地扶起来,让他倚靠在庭柱,目光望向周玄:“两位大人,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尽管来问我吧。”
周玄发出一声轻笑,官服的异兽被正午阳光照得栩栩如生:“还请夫人便从入杨府讲起吧。”
杨夫人缓缓点头,有倾国倾城的杨玉环在侧,她的美貌却毫不逊色。如同一朵夏日荷花,只是开错季节。
“狄大人,如今您已是当朝丞相了,记得我当年见到您时,您也才刚刚升任大理寺丞。”
狄仁杰一愣,细细算来,自己升任大理寺丞时高宗尚且在位,那照她所言,也该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她应当还是个小女孩,自己竟然与她见过?!
狄仁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还请夫人明示。”
杨夫人笑道:“当时皇爷爷还在世,陛下也还不是天后,我也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童年时光。”
狄仁杰浑身一震,叹息道:“原来你是长宁公主,老夫失礼了。”
唐中宗李显生有数女,其中安乐公主李裹儿最为出名,面前这位长宁公主据记载不过五岁便夭折,未曾想是改名换姓成了市井中的一名歌女。
“我的生母被卷入反对天后一案中,被送往来俊臣处严刑拷打,年仅五岁的我也难逃厄运,被天后赐下鸩酒。”
提及往事,杨夫人的眼眸里写满落寞,语气却平静得好像在诉说他人过往。
“父皇怜我,再加对母亲的愧疚,用计将我保下送出宫外。可当时普天之下都是天后的眼线,我不得不屈身在秦楼楚馆之中。”
“为了活命,我开始如同所有的歌女一般,学习琴曲,学习讨好客人的各种手段。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曾经还是大唐的公主。”
“后来我逐渐年长,裹儿妹妹不知从何处寻到我消息,竟来寻我,说是继承了什么组织,要一同反对天后。我对此事厌倦得很,便一口拒绝了,没想到她竟是锲而不舍,一年来竟因此事数次来找我。”
“就在我烦不胜烦的时候,杨钊却来找我了。”
杨钊本是杨国忠的本名,周玄注意到,她在提起这个名字时,眼底分明写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起初不过当他是一名来楼里买醉的寻常客人,根本未放在心,直到不久后,他突然一掷千金,说要为我赎身。”
“我倒还年长他两岁,他妻子去世未有半年,我虽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可嫁做他的继室总比在楼中卖笑强,于是我便答应下来。”
“我嫁入杨府后,杨钊倒是一改从前风流好色的脾性,日日在家中与我作伴,渐渐的,我竟以为天终于眷顾了我一回,用我前半生受的苦难,替我换回了一名好夫婿。”
“可我到底还是好奇,我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为何却从来没有碰过我。”
此时,靠在她怀中的杨暄却是嘟囔了一声,周玄并未听得分明,只隐约觉得那该是杨夫人的小字,便也没再多问。
杨夫人怔忡了好一会,才道:“这个问题不久之后便有了答案,我在杨钊的房中寻到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放的,全都是我那妹妹李裹儿的物件。”
“从父皇赏赐她的玉簪,到画师描绘她的画像,再到她贴身衣物,可谓是应有尽有。”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娶我回家,对我百般怜惜,都只是因为我和妹妹相似的眉眼!”
她的语调骤然拔高,带着一股莫名的凄厉,杨夫人冷笑道:“他本来可以与我擦身而过,可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将这希望狠狠摔碎!”
周玄凝视着面前女子逐渐变得扭曲的容颜,明白平静的外表下,这位饱经磨难的公主内心无限趋近疯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于是我决定要报复他,可我一无权势二无名分,又要从何做起,便只能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她看向杨暄,柔声道:“暄儿,对不起,起先是我利用了你。”
杨暄摇头:“我不怪你。”
他们二人一阵柔情蜜意,倒让一旁的杨玉环都看不下去,可惜她是个知书达礼的,连骂人都说不出什么粗话来。
“你……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为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杀害兄长!”
周玄冷眼瞧了许久,也说道:“杨暄,你若是还有点骨气,就将谋害父亲一事自己来说清楚。”
杨暄从杨夫人怀中直起身子来,冷笑道:“周大人,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他撞见了我和忆霜之事,恼羞成怒想要提刀砍我,我索性将他反杀埋入这梅树中,仅此而已。”
周玄见他如此态度,知道此人凶性难抑,一时间根本不会配合,便转而问狄仁杰:“jianyin继母,杀害父亲,阁老,按律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此子冥顽不灵,罪加一等,该送午门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周玄点头,让侍卫强行将两人分开,将杨暄押往大理寺去,只留下杨夫人一人继续问话。
杨暄走后,杨玉环已是血色全无,呆呆地道:“原来这件事情竟是这样,兄长是被阿暄害死的。”
她望着不远处已入棺的杨国忠尸体,眸中慢慢浮现出泪光:“周大人,阿暄死罪难免,那她该当何罪?”
周玄还未答话,杨夫人已经抢先答道:“玉环放心,阿暄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的坚决倒让杨玉环心口一堵,恨恨地说不出话来。
周玄淡淡一笑,道:“杨夫人,这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目前怀疑你们二人还有参与王府凶案的嫌疑,暂时是死不了的。”
杨夫人对这件事情并不关心,只答道:“当夜我确实去过承王府,只是人不是我杀的。”
狄仁杰闻言,讶异道:“你去见过安乐公主?”
“为了帮阿暄伪装成杨钊的模样,我不得不去求助李裹儿,她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并同时提出要求,让我们在宴会当晚设法杀掉她的丈夫,承王武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