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郑宅。
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耀,数百士子前来拜谒祝贺,随行人员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上千人,好在郑宅广大,也都安排的下。
郑氏之名早就响彻八闽,黄氏六十六大寿更是已有诸多乡绅贤老祝贺,关系近的就亲自或者派家中长子前来贺寿,关系远些的就遣人送礼捧捧场子,而当郑森携邺山诸子来到安平时,漳泉二府外加兴华福州的士绅有一号算一号都得了消息快马加鞭派人过来。
原因无他,郑氏这些年远交朝贵内结乡绅并非全然无功,漳泉二府的士绅不必多说,早已融入郑氏的贸易体系,虽然心里还揣着高人一头的念想,实则已经是与郑氏绑在同一战车上了。
八闽其他地方的乡绅也离不开郑氏,福建多山少田贸易就占了收入大头,莫说福建了,整个东南不与郑氏合作的能有几个?
且早在前几年就有人向崇祯进言过南迁,彼时局势尚且还能维持,所以只是一时兴议,而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北方不可为,朝廷南迁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既如此,郑氏必将坐大,今日拜寿岂不就是辨别远近亲疏的一个场地?
一旦慢了一拍或是礼物比不过别人礼数不够周道,那就是被排挤出局的下场。
所以,自入了九月,前来安平祝寿的士绅络绎不绝,并且人数越来越多排场越来越大,安平城一时人声嘈杂宅子里的老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
乌木、金银器皿、香料、苏锦、瓷器、象牙、药材,各种昂贵礼物一一纳入郑宅,对闽南的士绅海商们来说,这些不过是些许薄财,维持住与郑氏的关系甚至更进一步拿下更多的贸易特权才是大头。
岭南大会,正是在这种极尽繁盛的氛围中展开。
当仁不让,郑森成为这场大会的主角,他既是东道主又是大会的发起人,还是邺山中兴社的副社首,虽请了鲁东陈文晖,也就是陈洪谧的父亲耆斋公为大会主持者,但实际上陈文晖年已古稀,来安平给赏脸陪小辈们玩玩也就算了,还能真让老头子操心这那?
来士子多是对郑森理念有所认同之人,不然也不会收到信件之后千里迢迢跑来福建参加大会了,加之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山河破碎,这些出身士绅家庭的士子多有报国之志,然受限诸多,因此见了赖继谨等人信中关于郑森的言论,觉得认可这才相聚于此。
“诸君,大乱将至,我辈敢为天下先否?”
“看那叶祝方安之徒,为贼确是可恶,然若能耕种求生,为何会冒死造反?诸社兄皆是明目清醒之人,看的清楚,便是因为无地可耕,土地尽为我等士绅大家占据,小民无所求生,北地李闯张贼之乱祸害已久,大家既来此地,愿听小弟一言想必心中都是明镜,森不敢言大家分地于乡民,但减租减息,兴办工厂此二策,料想是能予小民一条活路,予我等一条活路的。”
“不然,李闯杀来,我辈岂不坐待授首邪?”
郑森想团结进步士绅,寻常言论不足以彰显什么,唯有暴论才能吸人眼球传播名望,当然这也在他眼中并非暴论,而是救国之策。
“李闯敢过江东?”
有人问,李自成席卷天下在以前没什么人敢想,但朝廷剿了十几年,李自成越剿越大,朝廷反倒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大家心知肚明,李自成即将取代大明创立新的王朝。
虽然对李自成的政策有很大意见,心怀俱意,但觉得为了稳定天下局势,最后李自成肯定还是会优待士绅读书人的士绅不在少数,如此,对郑森的这番暴论便有人提出了异议。
“孙督师已于上月出关,传言士卒缺乏武器甲胄粮草,士气不振军容不整...”
郑森没有明说,只是叹了口气喃喃道。
士子们顿时议论纷纷。
不多时便有人质问郑森田产乃安身立命之根本,时事多艰他们自己都过的紧巴巴,再减租减息如何能够维持得下去?
郑森则回以闯贼杀来人头落地,家产抄没田亩瓜分,与之相比,减租减息是不是更能接受些?
有人则言,商事不如田产稳定,但有亏损如何度日?
又说小民如豺狼,你进他退,你退他便进,今日减租明日就会闹着再减,后日便会商量着分了田亩,这如何要的?
对此,郑森也都一一解答,而对郑森回答并不满意或是不予认同的士子多有讪讪之色,并不感冒。
郑森也不强求他人认可自己观点,他要挑选出附和自己利益诉求的士绅,这表面上是一场就士绅未来走向的讨论,实际上是郑森对福建乃至东南沿海士绅的“清洗”。
大会如此开了七天,前几日吟诗作对避暑游园听曲看戏,不亦说乎,到后面几天因郑森的言论,参加大会的士子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郑森高瞻远睹,必须就以往的生存方式进行改变才能适应当今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并继续生存下去。
一派则觉得郑森之言如小儿辩日,荒谬至极,堂堂总兵之子秀才功名却动辄为小民说话,屁股歪的不行。
到最后一日时,郑森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明俨,我虽支持你,但这等事太过重大,于我等家族其实不利,未来之事尚且不知,当下为重啊!”
赖继谨找到了郑森,言明了他的忧虑,其实在郑森抛出自己观点之后,不止这些士子,黄道周陈文晖等人也向郑森表达了不满,让他莫要狂言,年轻应当收敛锋芒。
郑森自然老实答应,而对赖继谨,这个未来大舅哥力挺自己的人,郑森觉得没必要瞒着了。
“可是社内的诸兄有所焦虑?”
赖继谨点头:“你猜的不错,他们想问你如何从其他地方找补,不如此就算他们支持你,他们的家族也不可能同意这种事的。”
郑森颔首,打开窗户向码头方向指了指:“大兄,你我亲近我就不瞒你了,对岸台湾,就是解我闽人千年困惑之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