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活垢也不是取之不尽的。
去年他们可以拉着马车到戈壁滩上拘来那些游荡的“新鲜”活垢,今年他们就得深入到南部的密林中去寻找那些陷在泥潭沼泽中的活垢。
再到如今,原野上已经看不到游荡活垢的身影了。
所以才有了掘坟取尸的任务。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那座树根已经把方圆百里内的活垢消耗殆尽。
如今每日投入树根洞窟的活垢数量在逐渐减少,但是树根的胃口却与日俱增,吃不饱的树根重新开始向四周围蔓延,腐败再度蔓延开来。
附近一些听到风声的村子已经在开始谋划着全村向远方迁徙了。
但弦一这种“身居要职”的隶卒却不能离开。
……
转眼就到了傍晚。
弦一带着黑皮和槽子,拉着一马车的活垢,穿过军队修筑起来的墙寨,进入到了被树根所侵蚀的领域。
地面上是炙热的焦土。
而他们面前的这一整座“山头”,其实就是树根的本体。
这就是离界的使徒们用一年的时间养出来的怪物。
山头之上有一个朝天的巨大豁口,里面泛着猩红的火光,乍一看就像是一座小型火山一样,它整个庞大的躯体会像动物呼吸那样有着轻微的起伏,给人一种极端怪异的压迫感。
也就只有弦一这种见过树根最初形态的人知道这玩意儿其实是一棵树。
……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哟……”
黑皮牵着马车,嘴里习惯性地发着牢骚:“今天累死累活才找回来六只活垢,它一天就要吞三百活垢,往后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另一边,槽子显然要更加没心没肺一点,他近些日子在向同村的一名少女求爱,昨天还托人给那女孩送去的一件蓝色的轻纱裙,那玩意儿是他花了两个月的俸禄买下来的,算是很奢侈的一笔消费了,同样的价格,甚至可以在离界更北区域“买”一个媳妇了。
这会儿他正在向弦一叨叨着:“如无意外,下个月哥几个就可以去俺们家吃喜酒咯,李哥到时候一定得来哈。”
弦一则只是点点头。
他不想扫槽子的兴,但眼下树根的状况不容乐观。
从他进入封锁区开始就能够明显感觉到,眼下地面起伏的频率和幅度都比自己今天早晨外出的时候要强烈很多。
不同于黑皮对往后工作量的担忧,弦一作为他们的领头,他比另外二人知道的更多,这座树根如果不能稳稳控制住的话,一旦发难,方圆几百里的活物都将荡然无存。
然而这秘密是他去年偶然从那些使徒们的对话中偷听而来的,弦一根本不敢宣扬。
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些传闻中精通术法且神通广大的使徒们已经有整整一年没在禁区内露过面了。
安排了这个饲养树根的差事之后,使徒们似乎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
如果说连他们都惧怕这座树根的话,凭如今禁区内的隶卒和军队,真的能应付得来吗?
那些王城的使徒们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这里恐怕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
弦一感受着脚下地面的起伏和颤动,摇了摇头,催促黑皮几人加快速度,把那六只活垢拉到山顶的洞窟去。
在通往山顶的路途中,弦一从其他同僚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今天外出搜寻活垢的所有队伍都已经回来了,但是总计只找到了一百多只活垢,距离三百的投入量,还差着一大截。
一些空手而归的搜寻队伍已经挨了重罚,在军队那边领了鞭刑之后重新顶着夜色出去找活垢了。
这是从一年前事发以来找到活垢最少的一天。
此前军中的“活垢库存”已经消耗一空。
没有人知道今天少了整整两百只活垢,树根会如何……
……
山顶上。
弦一三人将那一笼子的活垢倒入树根洞窟。
他看着那泛着猩红色暗光、犹如生物咽喉般的洞窟深处,心里没来由地有一丝凉意。
而就在这时候,山脚下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和马匹嘶鸣,似乎是禁区里来了一支陌生的队伍。
隔着老远,弦一就认出了那支队伍前领头的几名身披灰色斗篷的人。
他们就是所谓的使徒。
这些人身上一尘不染,与这污秽腐败的禁区内的一切格格不入,进入禁区之后也一直停留在马背上,似乎不想被地面的焦土脏了鞋底一样。
……
使徒们带来了好消息。
他们此行带回了五百活垢,完全足够填补今天的喂食空缺。
算是解了禁区的燃眉之急。
禁区中所有人紧锁的眉头总算是在这一刻舒缓了下来。
……
“都动一动!搭把手!再拉两百只活垢上去!”
山脚下的士兵开始发号施令。
弦一等隶卒迅速配合运作起来。
他们三人刚好位于树顶部洞窟位置,也就负责将其他隶卒运上来的铁笼打开、驱赶活垢落入洞窟的步骤。
一座座的铁笼被拉上山顶,接连不断的活垢滚入深不见底直达树根底的洞窟。
弦一三人配合娴熟。
只要快速将今日空缺的另外两百活垢填进去,他们就可以回到营中好好歇息了。
……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弦一开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使徒们找来的这些活垢不对劲……
他与身旁的黑皮和槽子对视了一眼,三人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寒意。
作为与活垢打了一年多交道的隶卒,他们对活垢太熟悉了,它们的气味、重量、肢体力量,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了。
但是使徒们运来的这些活垢。
它们比荒漠上那些风吹日晒多年的游荡活垢要活跃很多,每一个都像是疯狗一样用头颅砰砰砸着铁笼,目光狰狞地冲着弦一他们嘶吼。
而且这批活垢身上散发着的不是印象中那种腐朽的恶臭,更多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李哥……”
将一批活垢倒入树洞之后,空铁笼被后方队伍拉走,黑皮脸色煞白地叫了弦一一声。
弦一则只递回给黑皮一个“别乱说话”的眼神。
可黑皮却向弦一摊开自己刚刚抓过铁笼的双手,手心上赫然是一片的粘稠血迹。
弦一怔怔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臂,发现自己也沾到了大片的血迹。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因为随着一座一座的笼子运来又拉走,他们脚底下硬如岩石的树皮上已经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血浆了。
这些活垢,是新的……
……
“不对头,真的不对头。”
在树洞口这般炎热无比的位置,黑皮却打了个哆嗦。
他们的确是见惯了活垢,对这些能抽动的尸体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眼前的这些……
很显然,它们前不久都还是活生生的人……
……
“闭嘴,不要慌。”
弦一扫了黑皮一眼,警告对方不要大惊小怪。
即使这些活垢来历有蹊跷,那也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小的隶卒可以过问的。
可是,新的一笼活垢被运送到三人面前的时候,一旁的槽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一样,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到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铁笼内的某个扭曲身影。
弦一侧过头,看到的是拥挤的铁笼之中有一个瘦弱的残躯,她身上披着的是一件残破的蓝色纱裙,尽管已经被血污浸湿,但那一抹蓝色的裙边依旧无比抢眼。
槽子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他张大着嘴巴,却半个字也喊不出来。
尽管他在心中不断地否认,但铁笼中那张支离破碎的脸庞和自己朝思暮想的未过门的媳妇的脸已经完全重叠了起来。
那就是槽子心心念念的女孩。
不仅如此,从这一抹蓝色纱裙开始,铁笼中那些活垢的身影与槽子记忆里的熟人们一一对上了号。
这些人,都是他的同乡。
就在槽子即将惊呼出声的时候,弦一一记隐蔽的手刀从落在他后颈位置,直接把槽子敲晕了过去。
一旁的黑子看在眼里,急忙上前扶住了昏倒的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