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走上前来,和父母问了安,接着便侍在一旁。
罗三娘见周定海一脸颓色,心中不忍,坐到他身边,开口问道:“可要吃些汤饼浑面暖暖身子?”
周定海摇摇头。
罗三娘抬起头,看了看左右,说道:“其他人先出去吧,钧儿你留下。”
转眼间,厢房中只剩下周家三口。
罗三娘朝周定海柔声问道:“可是市署那些官吏为难了你?”
周定海说道:“你一妇道人家,理会这些……”
罗三娘沉声打断他道:“我十六岁便跟了你,塞北、陇右、关中,哪一次的难关,不是我们夫妻二人相携而行,共同捱了过来?就算天塌下来,总不能你一个人担着。”
周定海看向妻子,心中一暖,叹了一声。
接着,他又看向周钧说道:“正好钧儿也在这里,咱们一家人便说说心里话。”
“先前那略卖良人的案子,虽说县衙最后判我个无罪,但身为奴牙郎,市署那里,略卖案底却是跑不掉的。”周定海提起这件事,话语中就有无尽的悔恨:“市署对奴牙郎有考校之责,犯小过者惩戒,犯大过者恶册。”
“似我这次犯下的错误,在市署的牙档里,那定是要入恶册,再无翻案的可能。”
周定海又叹了口气:“本来我想的容易,上了恶册大不了就作保换帖,让钧儿顶了我奴牙郎的位置,我们周家的营生一切照常。”
“但我终究却是漏算了一步,那案子令我上了恶册事小,得罪了市吏和同行却是事大。”
周钧和罗三娘对视了一眼,事实的确如此,周定海也算是后知后觉。
罗三娘宽慰周定海道:“就算市吏和同行不喜,那你做奴牙郎恁多年,积了许多熟客,他们帮忙介绍些奴单,也总能做下去。”
周定海摇头道:“的确有那熟客,但于事无补啊。”
罗三娘奇道:“于事无补?”
周定海:“即便有熟客介绍,买家倘若知道我周家曾经卷入『略卖良人』的案子,为了避免祸端,大多都会更换牙郎。”
罗三娘:“我们不告诉买家,不就成了?”
周定海闭上眼睛说道:“知见,市署,坊市都会参与在奴单交易之中,买家早晚会知晓那案子。”
周钧说道:“依父亲之见,倘若我们事先道明案件详情,获得买家的理解,那奴单是否还有做成的可能?”
周定海:“难!我要是那买家,长安城里奴牙数千,我为何偏偏要选你周家?我那桩略卖良人虽是冤案,但册底却存在那里,无可辩驳。”
周钧挠挠头,周定海所言的确不假,买家不会选择有案底的奴牙郎。
周定海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又说道:“除非……那买家购买奴标,只能选择周家……”
周钧一愣,朝周定海问道:“只能选择周家?”
周定海点头道:“奴单来源,一为市署,二为市馆,三为熟客……”
周钧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周定海:“……四为沉单。”
嗯?
奴单还有第四种来源?
周钧眼睛睁大,问道:“沉单是什么?”
周定海:“所谓奴牙沉单,顾名思义,就是往日里谁都做不下去的奴单,沉在那里,无人去碰。”
周钧:“为什么无人去碰?”
周定海:“原因有很多,比如买家太过吝啬、出价太低;又或者是买家态度恶劣、极难伺候;还有买家要求太高,根本无法满足。”
“这些奴单虽有奴牙郎试着去做,但总是无功而返。积在那里,久而久之,无人敢碰,就被称之为沉单。”
周钧来了精神:“父亲,这些沉单何处可寻?”
周定海:“我书房里的锁柜中,就有许多,但是……”
没等周定海说完,周钧向父母告了一声辞,转身就朝书房走去。
看着周钧离去,周定海先是愣了愣,接着长叹一声:“沉单无人去做,自然有它的原因,钧儿怕是要受一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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