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在惶恐和不安之中,度过了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县衙的捕快和文吏,来了数趟,将周定海书房中的奴牙文书搬走了大半。
到了第四天傍晚,长安县的县廨给坊里传来了口讯,说是明日辰时,允许周家的亲属前去探监。
第五天的一大清早,周钧和母亲罗三娘,还有大哥周则,就坐着马车,早早赶到了位于长寿坊的长安县县廨,等待着探监。
好不容易捱到了辰时,县廨里的问事吏发了探监牌,周家三人拿着牌子到了县狱,在一番确认和搜查之后,周钧终于见到了一身囚服的周定海。
只不过是四天未见,周定海的精神和面貌却与从前有着天壤之别,只见他气色萎靡,神情困顿,整个人就像四天里从未合眼一般。
不过所幸,周定海身上还算干净,没有血污,想来是还没有受过刑。
罗三娘见了周定海,悲从中来,二人抱头而泣。
周则在一旁潸然泪下,口中止不住反复说着冤枉。
周钧看向身旁,发现在这探监的栒房之中,除了周家四人,还有一位长安县廨的县丞(从七品),和一位负责记录的录事吏(从九品下)。
走到县丞和录事面前,周钧行了叉手礼,开口说道:“父亲为奴牙郎二十余载,从未有过略卖良人之行,此事必定另有隐情,还望官上明察。”
县丞姓邵,名昶,字观文,三十岁左右,面色沉穆,让人望而生畏。
他对周钧说道:“罪否自有律梳,毋需多言。”
周钧低头又说道:“周家祖上至今,世世代代皆为奴牙郎,又怎会为了区区钱财,毁了祖宗传承,败了经世名声?此举无异是杀鸡取暖,饮鸩止渴。”
邵昶听到这话,不禁多看了一眼周钧,问道:“你可是那周家大郎?”
周钧摇头道:“我是周家二郎,周钧。”
邵昶一愣,不禁笑道:“可是那『夜游香阁不思归』的周衡才?”
此言一出,原本在旁边一直板着脸的长安县录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钧心里明白,肯定是过去那个周纨绔干了什么蠢事,闹得满城皆知。
脸红片刻,周钧只能低头说了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邵昶重复了一遍周钧的话,点头道:“可有下句?”
周钧回忆了一会儿,念出了下一句:“伊人含笑作他看。”
下句一出,邵昶和录事止住笑容,一起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邵昶叹道:“文风中品,但意境上佳。”
说完这话,邵昶摆摆手,对周钧说道:“多和你父亲言语几句,他身上这桩案子,人证物证皆在,怕是麻烦不小。”
周钧心中一紧,先是向邵昶又行了一礼,接着来到周定海的身边,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周定海见周钧与那县丞邵昶相谈甚欢,在惊诧之余,也对自己的二儿子有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于是,面对周钧的询问,周定海抹了抹眼泪,慢慢道来。
月初的时候,有一人名为蒋育,在牙市里偷偷找到周定海,说是自荐为奴,想要寻个好卖家。
周定海通过聊天得知,这蒋育,本为良人,而且是太常寺太医署进学候补的生员,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读书人。
因为家道中落,债台高筑,蒋育逼不得已,这才自荐为奴。
听到这里,周定海心中先升起了几分敬,几分怜。
周定海敬的是蒋育读书人的身份。对方进学之所,可是类似于国立医科大学这样的名牌院校。
周定海怜的是蒋育的品性。一心为家,为了纾解家贫,甚至甘愿卖身还债。他自己也有个儿子在念书,将心比心,顿感可贵。
周钧听到这里,心中不禁腹诽。
这便宜老爹当奴牙郎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偏偏这种时候起了恻隐之心?
难道他就没听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样的名言?
周定海继续叙述。
蒋育对周定海说,蒋家虽说落败,但好歹过去也算是书香门第,所以他不方便抛头露面,所有手续和经办,希望全部由后者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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