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澄红着脸道:“没有,没有,侄女刚刚想起小弟,也不知他身子骨怎么样?”
周氏问:“不能再等等?”
洪澄固执己见:“伯母放心,侄女不会追去广南,会在家门口等着。”
周氏幽幽一叹:“也罢,苦了你。”
午时初,一对梁家仆人携梁颢名刺,汇同洪澄主仆五人,经水路赶赴江南。
石保兴也在这时造访景龙门王家,左一句贤侄、右一句贤侄的倚老卖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叔叔我前年就同夷陵刘纬互为知己,以兄弟相称……”
郁闷的不止是王世安、王世隆两兄弟,上门蹭饭的马翰也有些不悦,客人未至,仆人已经先吃上了。
杨信威边作揖边抹去嘴角油腻,“我家郎君说官人不是外人,无须通禀。”
马翰矜持的点点头,不悦稍去:山野之人就是山野之人,半点礼数都无,纬哥儿也是的,哪能用仵作当门房……
“几位官人快进来。”杨信威热情招呼马翰随从,“这两天几位辛苦,我家小郎君亲手烹制一桌好菜,热乎着呢!”
马翰强忍回头冲动,穿越半院鲜香,止步于人来人往的厨房前。
暖洋洋的阳光下,一条长几,三小围坐。
“好辣……”刘娇万福礼后,冲杨正宽、杨山茶两兄妹说教,“慢点,慢点,小孩子要少食多餐,已经有家了,还怕哥哥不做给我们吃?”
马翰虽然不是君子,却一直以君子自居,纵然鲜香扑鼻,也不愿再进一步。
没见过世面的刘家众人也不知指挥使是个多大的官,端着盘子善意一笑便各忙各的。
“正主到了,开席!”
石康孙执烧火棍冲出厨房,锦衣黯淡无光,柴灰满面,毫无诚意的冲马翰抱拳行礼。
“哥哥,快尝尝。”石贻孙追了出来,把金黄色的鳝鱼片送进石康孙嘴里,“矾楼厨娘跟纬叔手艺一比,完全是狗屎,我们家吃饭又不是不给钱?”
石康孙夺过碗筷,换上一副笑脸喂大黄、二黄吃骨头,“狗屎你吃过?从开火起,嘴就不停,不嫌丢人?”
刘娇招了招手,“贻孙快来,给你留的有凳子。”
石贻孙忿忿不平的跑过去牢骚:“小姑姑得说说康孙,石家是将门,他连放火都不会,白白浪费食材、香料不说,日后怎为官家御敌……”
马翰觉得和一群熊孩子待在一起也不是个事,硬着头皮走进厨房,“君子远庖厨,奉礼郎如此行事,某受不起……咳咳……”
烟囱面对爆炒无能为力,花椒、芥末、茱萸、葱蒜等调料混杂,香气弥漫,催人泪下。
“别进来,太呛人,这就好。”刘纬踩着小圆凳,将嫩白鱼片倒进油汤,素娘、崔兰珠一左一右的忙碌着,戴朝宗则蹲在灶头吃的不亦乐乎。
貌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的马翰干笑着退至门外,在不经意间卸下千钧重担,想帮刘纬找个像样管事……
宅子并未收拾利索,宴在正房。
一桌孩童,马翰实在没脸入席,好在刘纬通情达理,强按林宪杰陪坐。
马翰本是来吃定心丸的,满肚子疑问,没什么胃口,但一筷子下去,世界立刻变了。
民以食为天,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
自古至宋,菜肴的烹饪方式以煮、烤、蒸为主,器具则以圆底罐状的“釜”为主。
“炒”这一烹饪方式的兴起是在“澶渊之盟”以后,随着赵宋、契丹的议和得以贯彻执行,铁器有了较大盈余,政策松动和民间需求的共同作用下,铁锅才逐渐普及。
刘纬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烹饪方式,早在夷陵就已将铁锅打造成形。
爆炒所得食材,色香味俱全。
马翰埋头大吃,直到两双筷子在釜底打绊。
石贻孙毫不客气的夹着鱼片送进嘴里,“马指挥好胃口,差点把这一桌包圆了。”
马翰吃饱喝足,有心情自我吹捧:“二天二夜没闭眼,这是第一顿囫囵饭,家国平安,倒也值得。”
就连林宪杰在马翰面前都畏手畏脚,更何况是石贻孙这种打小就知道忌讳皇城司的孩子,撇了撇嘴,端着碗奔向刘娇那一桌。
马翰得意之际,愈加心虚,见刘纬落筷便道,“用好了?趁午后这点闲暇,为奉礼郎介绍介绍汴河两岸景致。”
犬鹅争先恐后冲上汴堤,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参差其中。
马翰掏心掏肺的感慨道:“全拜奉礼郎所赐,某现在风光无限,日后怕是不得好死……”
“皇城司这个司字名不符实,换成一己之私更恰当。”刘纬也想和马翰深谈一次,大不了以后死不承认,顶着万丈阳光郎朗发声,“司乃官署,份属国器,为公。但贵司执掌实属天子,取舍偏私。公私权责分明,方能有理、有据、有度,方能不负天子。纵观马指挥近年行事,轻黎庶而礼百官,很有些南辕北辙的味道。请回头看看,自古以来,又有哪一轮王朝兴替是由一介白衣决定的?如此行事,是不是与皇城司设立初衷相背离?”
马翰满嘴苦涩:“汉高……”
“汉高祖可不是一介白衣,一亭亭长可比如今下县县尉。”刘纬郑重其事道,“清名行于野,恶名横于朝,马指挥若能言行如一的做到这点,即便不能位列三公,也能简在帝心,福延子孙,含笑九泉。”
马翰完全无动于衷,他一心只想在赵恒默许之下拉帮结派,不至于人人喊打,“怎么着都好,只要奉礼郎勿忘你我同生共死过,日后不弃不离。什么时候约宋中丞坐一坐?石保兴那厮就算了,犯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