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假设某人吃空饷,上不究、下不问,但这人始终觉得心中有愧,说不定还会惶恐不安,追思池可解其心魔。”
“悔过池更贴切。”
“不妥,医院是治病救人、普渡众生之地,名为悔过岂不是把病人往外撵?”
“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
“京师常住人口七十万,正旦、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均是香火旺盛时,假设半数人一年一次,一池即是三十五万钱,还不算旅居、贡举、经商人士……”
“贤弟想当然了,相国寺根深蒂固,开宝寺、天清寺加一起都不够看,更别说八字还没一撇的慈恩寺。”
“兄长此言差矣,相国寺可有现在佛?可有佛骨?待慈恩寺和慈恩院竣工,文武百官未参现在佛,怎敢至他寺礼拜?岂不是目无尊长?倒行逆施?”
石保兴满头大汗,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刘纬滔滔不绝:“国朝有制,百官进京先面圣再见宰相,日后也当约定俗成,凡礼佛必先于慈恩寺寺内参拜,然后才能入他寺烧香。”
石保兴蠢蠢欲动,“强按牛喝水并非长远之计……”
刘纬不以为然:“谁说要强按牛喝水?兄长可以先将许愿池建好,凡族人新婚,命其赴许愿池一游,有了身孕便可大肆宣扬,若无身孕也不会到处说自己生不了,凡事以此类推……”
石保兴咧嘴笑赞:“贤弟哪是玄奘法师轮回,明明就是诸葛重生,算无遗策。”
“轮回一说少提为妙,这事可大可小。”刘纬脸绿了一大半,微微一顿又道,“日后每年贡举,小弟都会请几位一甲有望者游许愿池,年年金榜题名日,便是慈恩寺年年一鸣惊人时。”
石保兴斩钉截铁的道:“石家累受陛下厚恩,为兄明日便把慈恩寺周边能买的宅子全都买了,但凡有一丝余力,京师穷苦就能少受点病痛折磨。”
刘纬装腔作势:“兄长高义,京师百姓有福。”
石保兴摆手不受,另有关心,“现在佛…金身用铜?有点犯忌讳。”
刘纬信誓旦旦:“女娲娘娘抟土造人,五谷亦长于土,万万不能用金铜这等俗物玷污我佛。”
石保兴既感动又惭愧,发自肺腑道:“贤弟莫要替为兄省钱,有些钱不能省。”
刘纬摇头,“若用铜铸,于法不容,自招非议,泥塑方有万年青。”
两人相谈甚欢,一问一答,周而复始,晚宴一延再延,好在石家豪富,烛火通明,夜如白昼。
宴罢品茶,丝竹绕耳,石保兴即兴高歌一曲,石家旁支请出墨宝,想请刘纬再展神童风采。
刘纬一边说不宜喧宾夺主,一边挥毫泼墨,笔下似是而非,看的石家门客暗暗皱眉。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刘纬打着“歌以咏志、直抒胸臆”的旗号,拉着石保兴进了书房,这次没什么忌讳,石康孙三兄弟随侍。
早在一年多前,刘纬就为石保兴描绘出一条“大隐”之路。
石保兴起初不以为然,但就在大半年后,种放现身说法,凭借“大隐”之名连跳五级,青云直上,铸就终南捷径。
种放走的是士大夫之路,靠读书人吹捧。
石保兴身为勋贵世家自然不能、也不敢同士大夫阶层走的太近,只能另辟蹊径,从社会底层做起,“大隐隐于市”一样惠济子孙,最不济……也能洗去些许恶名。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民间亦有谚语:“富不过三代”。
原本的历史上,石家顶级门楣勉强维系三代。三十八年后,改名石元孙的石庆孙兵败党项被俘,苟且偷生。仁宗虽然贷而不诛,但浚仪石家自此默默无闻。
石保兴有些抹不下脸,即兴高歌一曲是待客之道,习唱靡靡之音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容易为人看轻,三子新妇未纳,亲家会作何想?
“沧海一声笑……”刘纬却是借着微醺开始轻唱,迥异于时音的曲调响起,不仅动听,还让人耳目一新,不甘、遗憾、狂妄、放荡、洒脱、超然等意境轮番上演,像是一场笑傲众生的志向宣泄……
石保兴不知不觉的湿透眼眶,这不就是老子吗……知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