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试属恩科,亦在幸进之列。
“正要请相公成全。”刘纬绕至吕蒙正案几前,深揖道,“承蒙陛下召对,并包容童子放肆言行,从无怪罪之意,比那些报国无门的莘莘学子幸运太多太多,何来脸面再生受出身?愿与万千同窗共赴州、省、殿三试。”
吕蒙正色变,随即送客。
小半个时辰过去。
“绝不可行!”李沆和吕蒙正碰头,恨不得把刚刚出宫的刘纬追回来。
“太初稍安勿躁,即便你我同意,官家那边也不会点头。”吕蒙正笑道,“老夫经不起那孩子折腾,提出来便算尽了心,没想过要陪他胡闹。”
“麒麟儿谁不喜爱?可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人而废?真要是如他所愿,天下人岂不是会笑你我凉薄,容不下一总角童子?”李沆狐疑道,“真不愿要出身?不会是想以此挤兑种放吧?”
“那孩子应该看不上种放。”吕蒙正觉得自己过于尖酸,欲盖弥彰道,“对恩科也有些排斥,似乎想学王曾拔州、省、殿三试头筹。”
“圣功兄别怪我多虑,崇政殿进言对错暂且不论,今日中书一诗一词呢?丝毫不掩金戈意,杀气腾腾。”李沆幽幽一叹,“看童子这劲头肯定比寇准更早跻身政事堂,他在你我这个位置会做什么?挥师北上?”
“你我倒是没有挥师北上之心,契丹南下之举又何时消停过?”吕蒙正反问。
“非不愿,而是不能,我大宋无法承受第二次雍熙北伐之失。”李沆道。
“现在不能,不代表二十年后。官家素来勤俭,两库日见丰盈,为的又是什么?”吕蒙正态度鲜明。
“圣功兄觉得我做错了?”李沆意兴阑珊。
“太初想多了,换做是我一样别无选择,惟有效仿太初行事。”吕蒙正毫不掩饰身心俱疲的现实,喃喃轻语,“我老了,守成尚且不足,谈什么进取?做不到尽善尽美,就求个问心无愧,夯实基础,以待后人。”
李沆觉得自己老当益壮,本是为声援吕蒙正废除良贱制而来,既然未能在刘纬身上取得共识,也就懒得再主动提起。
吕蒙正不仅没对李沆提起废除良贱制一事,同僚、属吏亦是闻所未闻,仿佛一切已胸有成竹,又或者老而健忘。
中书东西厅并未因李沆和吕蒙正的不欢而散生出隔阂,亲密无间的协调、细化安抚西凉府六谷首领潘啰支的一众事宜,庞大帝国飞速运转,全力弥补心腹之患。
刘纬仍然困于礼部本曹贡厅,等待中书诏敕。
张承志和万德隆对此一头雾水,童子试乃国朝祥瑞,刘纬更是才惊内廷中书,为何会被限制居住?难不成又犯了什么忌讳?
戴朝宗比谁都急,拎着刘纬衣襟叫嚣:“你说,是不是又作妖了?害得我……娘一宿没睡,娇娇连哭两夜。”
“放心吧,几位相公对我很满意,快把娇娇送过来,入夜再送回去,两位先生不是外人。”刘纬挣脱戴朝宗的胡闹,又跟张承志、万德隆解释道,“学生托吕相请旨,不受出身……”
“啊!”向来圆滑的万德隆大惊失色,“童子试本就是恩科,小郎君试而不受,是在欺君罔上……”
刚刚迈出门槛的戴朝宗去而复返,抓着刘纬双肩使劲摇晃,“我们是奶兄弟,你看不上赐进士及第,我可以帮领俸禄,我爹还等着你去开封府见他呢!”
刘纬怒目:“急什么?吕相说会帮我试试。”
张承志恍然大悟:“小郎君就是因为这事被吕相赶出来的?”
刘纬顾左言他,“学生已经把种司谏得罪了,总不能再同读书人离心离德,十年寒窗,固所愿也。”
张承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旁敲侧击,“不合规矩,无故事可依,太过鲁莽。”
“林先生去接娇娇吧。”戴朝宗垂头丧气道,“月俸十六贯、年春冬绢各三匹全都不翼而飞,心好痛……走不的路。”
林宪杰毫无芥蒂的作揖远去,他跟着刘纬的时间较长,又兼书童、门客、管家于一身,深知熊孩子走一步看三步,绝不至于在功成时失蹄。
万德隆和张承志也明白,不愿受和不受是两码事,由不得刘纬自主,但这就意味着明日中书受敕会另生波折。他们常年在冷衙门蹉跎,四处打点方能参与童子献瑞,盼望借此资转。哪知刘纬不止神异,还特有主见,变着法找事,崇政殿天子试对、中书宰相试对事后均让人心惊胆战。
刘纬赔了半天不是无济于事,反是戴朝宗在一旁插科打诨令气氛轻松许多。
万德隆、张承志心情阴转多云之际,微澜又起。
“两位先生可知何处能聘得女教谕?”刘纬问。
万德隆、张承志像是惊弓之鸟,怔怔不言。
“学生欲办蒙学,授始龀读书之法。”刘纬自己也能闻见铜臭味,红着脸道,“已录得一同窗,是吕相公亲随刘乾家的女公子。”
同一时间,东华门外。
刘乾服侍吕蒙正下轿改乘马车,一边挑旺碳火,一边忐忑道:“相公,我想让清姐儿随夷陵童子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