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内安而外平的愿景很好,但世事多不如人意,朝堂将稳、巴蜀初平之际,灵武即告失守。
三位宰相因此上表待罪,自请去相。
赵恒无人可用,不得不降诏慰谕,并淡化灵武失守一事,甚至有意通过官方渠道承认党项对灵武的继承权,以此换来西陲息兵,从而专心应对契丹。
这样的思路,是至道三年、赵光义在位时就已定下的国策延续:废毁统万城,迁民于内地,默认党项主李继迁对定难五州(夏州、绥州、静州、宥州、银州)的所有权。
说白了,就是以土地换和平,朝堂之上,早有默契。
如今,吕蒙正、李沆、王继英同时夜值禁中,很可能就是赵恒打破这种默契的先兆。
当默契被打破,甚至不被认可时,秉承这种默契的李沆等人是不是该罢相出外?
据说管勾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侍御史知杂事田锡早就备好弹劾奏疏,三司盐铁使王嗣宗也想钻空子,还有因新科进士夫妇受辱自尽而闲置的礼部尚书温仲舒,还有向来目中无人的寇准……
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候朝百官心中滋味万千。
又属向敏中最纠结,若不是刘纬先将矛头对准张齐贤,他会以为是张齐贤阴魂不散,毕竟当初的消极防守理念,如今已成为人垢病之处,经不起推敲。
向敏中沉脸拍案,“糊涂!你杨亿就没想过,若遣十万民夫协防灵武,今日会是何等光景?陕西、江淮、荆湘家家戴孝,我等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怎能被九岁童子乱了心智?”
“相公教训的是,下官无能。”杨亿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素来清高,没怎么把喜好黄白之物的向敏中放在眼里,甚至觉得向敏中也不一定能在刘纬嘴下生还,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砰!”向敏中再次拍案,“左司谏掌门下讽谕规谏,杨司谏理应恪守尽职,为何任由童子君前放肆?”
“童子有理有据,下官无言以对。”杨亿作揖告罪,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冯枢密昨夜莅临寒舍,关心的正是夷陵童子灵武之论,应是陛下命枢密院连夜重拟西陲边事章程。”
“童言乱国事,何其荒谬?”向敏中又把李沆恨上了,这么大的事,只是让老子回去休息,也不遣人知会一声!
“夷陵童子所献地形图先获蓝继宗认可,后得冯枢密点头,陛下三降丹墀,视之为珍宝,下官乃纸上谈兵之徒,有何面目指指点点?”杨亿心灰意冷。
“砰!”推门声打断向敏中又一次拍案,王钦若刚露头就被吓了回去。
“本相失礼。”向敏中先制怒,后又起身为杨亿续了半碗茶汤,“青山有幸埋忠骨,史笔无私铸佞臣,夷陵童子最少半年前就在做有心算无心的筹划,是非对错姑且不论,事后反思……谁不会?杨司谏莫要因此失去平常心。”
“下官受教。”杨亿知情知趣的退出公廨,冲着门外的王钦若轻轻一揖,刚抬头便看见两盏绘有“御史中丞”的灯笼引领绕城灯火缓缓靠近。他忽然想起向敏中的阴谋论,痴痴呆呆的楞住了。
王钦若的心情比杨亿还复杂,初入政事堂,李沆看不上他,吕蒙正不大想掺和南北之争,只能选择靠近向敏中。向敏中作为次相也愿引参政为奥援,两人一拍即合,心心相惜。
可这信任还没建立多久,就被刘纬打破了。
丁谓既为南人翘楚,又是刘纬领路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又或者,根本就是南人借灵武失陷一事,大肆北上?
王钦若喜忧参半,自己似乎是最大受益者,等李沆回过神,能有好果子吃才怪!
王钦若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南人根本无法在现如今的朝堂上
发声,每每北人出知南方诸州,南方商贾总会厚颜无耻的倒贴上去,送地送钱送女人,只为地方大员能为南人说两句公道话。
在王钦若和丁谓身上的投入更多,寄希望有朝一日能从三司乃至部、府、寺、监手里讨些有油水的差事。
润物无声的运作六年,仍然差强人意。
王钦若好不容易获天子首肯参知政事,差点被扣上制举舞弊的帽子流放三千里,满腔雄心壮志化作一肚子战战兢兢。
如今,一切都被咸平五年九月十五日的童子试改变了,九岁童子硬是凭一己之力掀翻大半个朝堂。
童子试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咸平四年的神童邵焕正在秘阁读书,淳化三年的神童杨亿如今官至左司谏、知制诰。
两者均与常人无异,好的有限。
那么……夷陵童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向敏中看见王钦若的那一刻,脑中灵光乍现:还是先帝英明,南人、蜀人都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