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田地,普通百姓基本沾不上边,只有绝户田例外,先佃户、再邻里。
对于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夷陵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或许,今夜就有人祈祷,刘家兄妹再遭不幸。
刘纬擦去脸上泪水,驱使稚嫩身躯忙碌起来。
拽了几捆稻草给母牛加餐,杂粮一把把的撒进食槽,还从厨房取出盐罐,不要钱似的掺在里面。
一公一母两条大黄狗,也吃了个肚滚肥圆。
诸事落定,已有鸡鸣,一线曙光隐现天际。
刘纬摇醒刘娇,借着点点星光爬上牛背,开始一段不知终点的旅程。
水牛沉稳的步伐踏碎夜色,时光泛起一丝涟漪,无声无息的有了些改变。
肩负照看之责的青壮依偎在篱笆边打盹,些许鸡鸣犬吠,为梦境添上几分安详。
刘纬看着黄狗撒欢远去,暗暗发狠:有两世记忆,钱财只是身外之物,自由自在的活着,万事皆有可能。父亲都没把田地放在眼里,送出去又何妨?与其怀璧其罪,不如先求个立命之本,捐出去安置巴蜀流民吧……
刘纬紧紧抱着怀里的刘娇,喃喃自语:“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
刘娇迷迷糊糊的抬头回应:“朵朵……娘……”
刘纬又一次泪流满面:“爹和娘在前面等我们,娇娇……好乖的。”
黄狗闻声折返,夹着尾巴在母牛两侧沉声呜咽。
一家五口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奋起双桨,驶向远方。
夷陵城外,长江边。
以三司户部判官丁谓为首的入蜀使团,没能在天黑前进城,只得在城外水递铺凑合一夜。
两百来号人挤破小院,鼾声如雷,汗臭似厕。
尽管骨头已累得散了架,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再入睡。
丁谓捂着鼻子下床,准备去屋外吹吹晨风。
这时,守在门外的禁军突起喧哗:“有狗……炖了!”
紧接着,是一道脆嫩无比的童声回应:“军爷手下留情,童子家里有猪,鸡也有……”
丁谓一阵头大,两百禁军出了京城就无法无天,要不是入蜀还得靠他们维护周全,板子早落下了。
丁谓快步出门,不曾想,向来桀骜的禁军却偃旗息鼓,还外强中干的回了句:“你这娃儿真是无趣,说笑怎能当真?要不要大爷抱你下来?”
那童声又道:“丧服在身,不敢劳烦军爷。”
丁谓放眼望去。
水牛缓缓屈膝跪地,粉雕玉琢的两个孩子滑下牛背,大一点的男孩披麻戴孝,弯腰作揖:“军爷海量,童子失礼。”
几名禁军连忙转身向丁谓抱拳,似模似样的持枪贴墙而立,凛然不可侵犯。
“小郎君父母呢?”丁谓眉头紧锁,没心思计较禁军放肆言辞。
“回官人,都在这了,爹爹、娘亲刚刚过世。”刘纬眼圈一红。
“小郎君是想……”丁谓少年时期便已成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再加上心思玲珑、精于实事,转瞬间已把一对孤儿的遭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了?”合门祗候焦守节乃勋贵世家,惯于行伍,睡的比较死,边系长袍边问,“告状的?”
“不是。”刘纬连忙否认,话说的太明白,他和妹妹以后无法安生度日。
“小郎君多大?”丁谓和颜悦色,惟恐吓着一双小儿女。
“童子七岁,妹妹两岁。”刘纬又给焦守节行了一礼。
“可曾启蒙?”丁谓微微一愣,“神童”二字从脑中划过,难道……和我一样?
“小郎君是蜀人?”焦守节的关心截然不同。
“识字少,书写不大会。”刘纬有条有理的回应,“童子原籍巴蜀,一岁时随家人迁至夷陵。”
“两位天使见谅……”递铺铺长急急忙忙跑来,袖卷手湿,像是正在准备早食,看向刘纬的眼神也有些疑惑,谁的耳目这么灵便?一大早就寻来了。
“打扰几位官人休息了,童子和妹妹准备进城,天还没亮,想在递铺外面歇一会。”刘纬又是深深一揖,身无长物,又无依靠,只能先把礼数做到尽善尽美。
“小郎君是北磨村的?”递铺铺长心中一动,又问,“刘里正是小郎君什么人?”
“正是家父。”刘纬黯然神伤,怀里的刘娇搂得更紧了。
铺长一脸感慨的点点头,把来龙去脉简略的说给丁谓、焦守节听。
京师来人打量刘纬兄妹俩的眼神中多出些惭愧和自责。
都是债!
衙前之役,破户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