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城不大,横竖加起来九条街,城南大道就是其中最繁华的一条。
卖艺的、说书的、勾栏瓦舍,几乎都集中在这条街上,陈让没有理会跟身后的梁蟠,信步而至,见说书场旁边有个茶楼,遂走了进去。
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情喝茶?他就不怕跌进粪坑里撑……不对……他说的是淹死……
梁蟠见陈让走进茶楼,心里也觉得奇怪,来茶楼好呀,在这里至少自己就不会像个跟班似的跟着他。
这个年代的娱乐极其匮乏,到说书场听听书,到茶楼里听听曲,摆摆龙门阵,就是他们那个时代最好的消遣,青楼也有,但是一般的人消费不起。
茶楼说不上人满为患,却也没有留下什么好的位置,陈让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这里望过去,虽然看不到合州城的繁华似锦,却能欣赏远处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在茶楼的东面,却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那儿听着曲儿。
唱曲的是个小姑娘,琵琶半遮面,声音很婉转,唱的竟然是去年也就是庆历三年秋天,柳永献给朝廷的那首《醉蓬莱》: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这是一首典型的颂圣词,全词充满着秋景野趣的小资情调。
当陈让听到“太液翻波”时,不禁摇头苦笑,这个傻蛋,连拍马屁都不会,难怪皇帝要让他醉卧勾拦奉旨填词。
皇帝要的是小资情调吗?人家要的是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人家就算不能威加海内,也要恩宠天下吧?
没事出去喝点小酒、写点小诗填点小词,这像什么话?还深宫秋景醉煞人,太液清波浪翻腾……这是皇帝要的吗?
这是那几个酸腐书生要的,见他们微闭双目,在那儿摇头晃脑的样子,陈让就想过去煽他们两巴掌,非其他……头晕耳!
“你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惋惜……你听得懂这词的意思吗?你知道这词是谁填的吗?”梁蟠看着陈让面露鄙咦之色,冷笑道。
“白衣卿相柳三变,说了你也不认识!”陈让头都没抬,就在那儿冷冷地道。
“咦……”
小小孩童,竟然还知道白衣卿相柳三变,几个读书模样的人几乎同时将头扭过来,看着陈让,有点不太相信……
陈让没有理他们,而是让茶楼里的小二拿些纸笔来,陈让的毛笔字不好,以前读书的时候,虽有学过,却也不过是胡乱涂鸦,写出来的字实在是……不敢恭维。
那几个书生原以为陈让让小二拿纸笔,定会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字来,随知一看他握笔的方式,便在那儿摇摇头,不忍再看下去了。
梁蟠见陈让突然让店小二拿纸笔,也以为他要干什么出震古烁金的事情,心情原本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跌落粪坑的滋味不太好受,撑死就更不好受了。
当年,他就差点被撑死!
所以,在他看来,跌落粪坑是毒誓,而且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毒的毒誓来了,只是当他看到陈让写完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开始莫名的愉悦起来。
看来,他还比不过自己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知道柳三变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知道李白呢。
陈让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也知道他们在笑话自己的字不好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在不深,有龙则灵嘛,字不好看有什么打紧的,有内涵不就行了,陈让也懒得理会那几个用斜眼看人的人,再这样看,老子也用斜眼看你们……
毛笔字的确有些不好写,用硬笔,两秒钟就可以写的东西,他足足用掉三分钟,“小二……这里有三百文钱,去问问那个小姑娘,问问她能不能弹唱?”
小二拿起那三百文钱,点头哈腰地来到那小姑娘的面前,将陈让写的那些破字交给她,小姑娘没有先收钱,而是拿起那张破纸,先是皱着眉头,然后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再然后……才从小二的手中拿起那三百文,然后又返还给小二两文钱,这才清清嗓子,弹起琵琶,天籁般的声音从她的樱桃嘴里再次响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嘎……
唱到这儿,声音嘎然而止……
整个茶楼忽然变得格外的静寂……大家都在那儿屏声静气,生怕自己放屁的声息大一些,影响到小姑娘后面的发挥……
然……
如此过得半柱香的时刻,直到小姑娘的脸涨得通红,都没有等到她继续唱下去,“小姑娘……这后面是啥,你倒是唱呀……”
“我……我……妾……妾身……”
小姑娘或许不太习惯这种场面,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她原本就不太想唱这半首诗的,只是那三百文钱……唉……小哥哥……你不能只给我上阕,不给我下阕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林园兄,你我怕是做不出这样的诗词呀……”
“看他小小年纪,只怕未经男女,像这种至情至深的初次相遇的绝美心境,估计他也是写不出来的,这位兄弟,小弟林园,不知可谓借下阕一观?”
“陈让陈自谦!”
陈让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借你下阙一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不能拿点钱出来呀?我要的也不多,三贯就可以了。
这些人,天天钻研那些诗词,虽然写不出好诗绝词来,最起码的鉴赏能力,还是要甩陈让几十条街的,一听这首词的上半阙,不免见猎心喜。
“想要这首词的下半阙也不是不可以,三贯钱,我要的也不多……”陈让见这些家伙不上道,只好自己提出来了。
“三贯钱?林园兄……我觉得这首词不错,连这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都能唱得如此荡气回肠,我心犹怜,要是把这词卖给秦香香……怎么也可以得十贯钱,咱们……不亏……”
噗……
陈让没有忍住,一口茶喷射出去了。
十贯钱……卖给烟花柳巷之地,你是瞧不起我陈让,还是瞧不起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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