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正常情况,余子清哪怕带着万魂幡,带着个大鬼,想要解决一个九阶,甚至还要阻拦对方临死传回消息。
那必然没有那么容易。
想杀一个九阶,一个同阶强者,可能就能做到。
就像这个老太监,其实就是空有境界而已,让邗栋来,杀其如杀鸡,一口气杀五六个老太监,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你让十个邗栋来,他也阻拦不了一个老太监传回消息。
也就是这老太监,想要传回消息,就只能去死。
他在这任人宰割,才给了余子清一次机会。
余子清能忍着这老太监在这看戏装逼,就是等这次机会。
如今一个九阶的化身,灰飞烟灭,不但苦修的力量消散,苦心经营得来的最关键的消息,甚至可能还有修行的感悟,统统都化为乌有。
余子清站在原地,长出一口气。
他拿出数十个秽气桶,手忙脚乱的收拢那些秽气。
巫双格的混元金斗里,凝练出来的秽气毒气,实在是有点太好用了。
好用到一个加强版的秽气桶,都只能存放一点点,多了秽气桶都有可能直接炸开。
收拢完秽气和毒素,余子清转头看向那头巨大的九尾妖狐。
它的双目之下,挂着两道血色的泪痕。
余子清没有怕它,因为自从假仇庆死了,他可能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其惊天冤屈的人。
而且余子清不但不是这冤屈的制造者,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局外人。
假仇庆恐怕早就明白了,他玩脱了。
那谣言就是一小团山顶的雪球,初始的时候,很小,可能小到一个小小的捕快就能将其掐灭。
可是等到其滚落,越滚越大,最后彻底失控,不但裹挟了大兑所有人的意,还裹挟了大兑本身的力量时,便是假仇庆这个始作俑者,便是兑皇,也绝无可能阻止了。
这九尾妖狐的躯体,都是强行凝聚出来的,根本没有肉身。
只有形而已,甚至都没有神。
它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定型。
这个九尾妖狐的形象,也仅仅只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而已。
真要让这个九尾妖狐彻底定型,彻底化作一个实实在在,存在于世间的东西。
那其实也特别简单。
只要这世上再无任何一个人知晓其冤屈,它便真的化作了一头特殊的九尾妖狐。
余子清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假仇庆一直都待在白玉楼。
因为他窃据了丁卯城郡守仇庆的身份,窃据的郡守大印,他必须让封印的循环流转到九尾妖狐出现之后,便立刻让其再次恢复到封印内时间的。
只要他这个始作俑者一死,九尾妖狐便会真正成形。
那记载之中的辰妃,便真的成为妖妃了。
可惜,他不敢死,不想死。
假仇庆根本不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让这件事尘埃落定。
而偏偏九尾妖狐出现的根,存在的根,就是那惊天的冤屈。
假仇庆又一定死定了。
如此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僵持到现在。
余子清看着那巨大的九尾妖狐,在看清楚了真相之后,纵然是铁石心肠的大恶之辈,怕是都会生出一丝怜悯之心。
它无肉身,无神魂,无意识,却还是有本能在。
它的本能,就是沉冤得雪。
所以它没有伤余子清。
余子清飘了起来,跟那巨大的九尾妖狐对视着。
“我会亲手在史书上书写上事实真相,帮辰妃昭雪。
幸好大兑已经没了,不然的话,我恐怕也没能力做到。
而且,有朝一日,我会将这段事迹,传告天下。”
九尾妖狐的腹中,黑气翻腾,假仇庆的神魂在其中翻腾,遭受了半晌折磨之后,忽然间,他的神魂崩灭,一缕轻灵之气溢出。
哪怕在九尾妖狐的腹中,那一缕轻灵之气,也半点污浊也没有沾染。
九尾妖狐张口一吐,将那一缕轻灵之气送到余子清身前。
只是靠近,感受其中的气息,余子清便感觉五感通畅,意识变得一场清明,呼吸之间,都有清气上升,浊气吐出之感。
若是将其纳入体内,炼化之后,化作道基,再行炼气,那便是铁板钉钉的九阶之基。
辰妃几乎从未修行,便能有四五阶的修为。
若是安心修行,不假外物,不恋红尘,她至少也能抵达九阶巅峰。
神魂之中,天生就有这种先天的轻灵之气,她渡劫都会比旁人容易许多倍。
哪像老羊,渡个化形雷劫,都搞的跟九阶强者渡劫似的。
只可惜,这等天生的天之骄子,却没有专心走修行之路。
也正因为如此,那假仇庆都快嫉妒疯了。
他得到了这个东西,若是将其炼化,那起码就是九阶巅峰打底,十阶也大有希望。
只可惜,有九尾妖狐在这,冤屈的锚点就在他身上,他绝无可能炼化这一缕得自辰妃的轻灵之气。
面对如此宝物,余子清却轻轻摇了摇头。
宝物谁都想要,他甚至比很多人都贪婪。
可惜,为了这个东西,死了多少人,最重要的,这还是在辰妃遭受折磨之后,从其神魂里,硬生生的抽出来的。
若是天生的宝物、法宝、材料,那还好说。
这个就算了。
他不想以后每一次看到这个,眼前都会浮现出辰妃遭受折磨,被抽出神魂,被折磨到神魂湮灭,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画面。
“这本就是你的,我不要,我这人心善,怕我心里过不去。”
九尾妖狐不理解,它压根没有意识。
余子清将那一缕轻灵之气,轻轻没入其体内,一只手抵着它的眉心。
“我现在就去帮你昭雪,你等着。”
余子清离开了封印,留下了大鬼和万魂幡在这里。
大鬼看着九尾妖狐,单膝跪地,闷声道。
“三百年前,丁酉城便有辰妃的谣言。
我虽觉得天高地远,与我关系不大,嘴上却也曾说过,大兑变成这样,指不定传说就是真的。
后来也曾随波逐流,觉得大家都这么说,就应该是真的。
想来,你之中也有我的一份意在。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愿作恶,不曾作恶,对得起良心。
未曾想,我自己也是作恶的一员。
我与大人征战诸多封印,大人曾说,我看事情太简单,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没有人真的清清白白,便是白莲花,其下也是布满了看不到的污泥。
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便已经是凤毛麟角。
如今
对你不起,请受我一拜。”
霎时之间,便见无数的饿死鬼浮现,向着那九尾妖狐躬身一拜。
数百年,每一个人的一份意,积攒到最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九尾妖狐双目之下的血泪痕,微微绽放着一丝光芒。
而另一边,安史之书前。
余子清手握朱笔,看着流淌着光辉的那一页书。
“你若阻我,那我们现在便一拍两散。
我知晓,纵然大兑在,想要平反,也不是兑皇一个人可以乾纲独断。
但问题是,如今大兑不在。
我,便是这乾纲独断之人。
我手中朱笔,要书写的便是真正的历史。
也是要化解一个冤屈的封印。
我心有一团火焰,意志不可动摇,朱笔便是刀锋。
便是大兑还在,也拦不住我!”
余子清手中朱笔,光华大作,心中愤愤,似是与那历史,融为一体,化作血色的墨。
直接刺穿了那一页书上的光辉。
大笔一划,直接将之前的记载打上一个血红色的大叉。
“丁卯两千二百年,末代兑皇宠信奸佞千门门主。
以至于奸佞以神通,传谣三百余年。
辰妃为救三百年大旱,甘愿赴死。
其神魂被奸佞抽出,炼一缕轻灵之气,其肉身化魃。
魃受天火灼烧,月余不熄,得龙舟大雨,恢复大地生机。
然谣言勐过真龙,裹挟万民之意,裹挟满朝文武,裹挟神朝之力,成势不可挡之势。
冤屈得其力,遂万众之愿,化九尾妖狐。
丁卯城郡守劝阻九尾妖狐,不慎陨落,奸佞窃据郡守仇庆身份,潜藏封印。
终死于九尾妖狐之手。
今,甲子城郡守卿子玉,以笔为刀,强改天之大谬。”
做完这些,余子清再次进入封印里。
封印里,九尾妖狐身上,一缕缕黑气不断飞出,其怨气不断的消散。
九尾妖狐低头行礼,其身形慢慢的化作虚无,慢慢的消散。
隐约之间,余子清彷佛还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谢谢,随着九尾妖狐一起消散。
连同余子清再次还给九尾妖狐的那一缕轻灵之气,也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子清站在原地,长长的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若九尾妖狐存在的根基,不是那冤屈,余子清是真想将其带回锦岚山,镇守山门。
耗费如此强大的力量,强行凝聚出来一头强大的九尾妖狐,又耗费更强的神朝之力,将其封印。
大兑如此肆无忌惮,透支神朝气运,真是活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
他们透支的都是未来的潜力,以后都需要偿还的。
就如同不顾一切的超前消费,后面肯定会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还不起,直到彻底破产,彻底崩溃。
大兑的封印之法,本意上其实都是好的,适当的用,的确妙用无穷。
他们的容错率会远超其他神朝。
可惜,不适当的用,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余子清看着封印的世界开始倒卷,带着万魂幡离开这里。
再次站在安史之书前,余子清拿出大印,重重的盖了上去,盖棺定论,尘埃落定。
那一页上流转的光辉,不断闪烁着,逸散开来,扩散到整个丁卯纪年绝大部分封印里。
白纸黑字上,一股神威浮现出来。
虚空之中,庞大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凭空出现,不断的灌注到安史之书里。
而余子清怀里,四个郡守大印,也随之飞出,鲸吞大量无形的力量。
大印之上,光晕流转,隐隐有虎啸龙吟之声浮现。
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四个大印重新飞了回来。
余子清能感受到四个郡守大印上的威能,有明显的变化,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回头还得慢慢研究。
只是化解一个封印,便有如此大的变化,还是头一次见到。
侧面也能反映,这一个封印里透支掉的神朝气运,恐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怕是丁卯纪年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封印,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个。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实在是太多了,加在一起,引起了质变。
“喂,你也看到了吧?感受到了吧?
这一个封印便抵得上前面上百个乱七八糟的封印了。
若是按照正常路子走,不灭了九尾妖狐就没法化解封印,就不能续写安史之书。
可若是不先更改了谬误,那辰妃的冤屈不得昭雪,封印也没法化解。
这就是个死结。
大兑都没了,目前就跟着我的想法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能抱着陈旧的想法和观念来看待问题,你得全力配合我。”
例行跟安史之书洗脑,看着安史之书似乎是陷入了反应不过来的状态,余子清满意的离去。
等到余子清离去好半晌之后,安史之书才自动合拢,其上光晕流转,频繁闪烁。
再次来到地洞边缘,余子清站在悬崖边,对着下方的黑暗拱了拱手。
“多谢大哥上次给的符文,我这次才能转危为安,反败为胜。
这次来的匆忙,实在没带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大哥你喜欢什么,我下次再给你带点。”
余子清先是道谢,顺带再看看巨老理不理自己。
等了好半晌,巨老都没鸟他,余子清只能转身离开。
这次来这里,看起来其实没得到什么好处。
就得到完整的千门八典,四本是假仇庆给的,四本是从老太监身上得到的,但里面的功法,余子清又不会去修行。
除了正典之外,七门近乎神通的秘法,好几个他也都是没法修行的。
这是正儿八经的炼气法门,想要将秘法发挥到极致,还得先修正典。
虽然名为千门,可实际上那正典,却是正儿八经的正统炼气法门,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如同白阳圣典一样,都是正统之极的炼气法门。
这让余子清又想起了大兑。
可能很多传承久远的法门,最初的时候,都是极为正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后人修修改改,某些方面可能更好了,用法更多了,可夹杂的私心太多了,本质上就已经变了味道。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场合不同人说出来的意思,都会有巨大不同。
更别说功法,编撰的时候,其内的意,稍有不同,便截然不同。
曾经的白阳圣典是如此,如今的千门正典也是如此。
这位千门门主手里的典籍,其内所蕴含的意,压根不是用在歪门邪道上的。
便是那门谣典,按照典籍之上记载和附带的意,也都是用在正道上的,战局、传讯等等。
这个时候的千门,也不是老千的千,取义千变万化之意。
最讽刺的是,这法门最初的雏形,还是一个太监整出来的。
先辈都没将法门用在歪门邪道上,后人却为了私心,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最初余子清还以为这是门邪道法门,准备直接将其毁了拉倒。
跟着窥屏研习,才明白是自己狭隘了。
除了极少数正儿八经的邪道法门,剩下的哪个不是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最直观拿到手的好处也就千门八典了,余子清却已经很满意。
能让督主血亏,功亏一篑,那自己就是血赚。
自从大概查清楚辰妃封印里的内情之后,再确定了魃不回来了,余子清就推测,督主本尊应该不会来了。
他应当不会让他自己,陷入到可能永远被困在封印里的绝境。
而余子清也不会让邗栋放开对魃的控制,让魃来冒险,就为了可能会引来督主本尊。
相比之下,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还是自己老巢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预防有人狗急跳墙,不顾一切。
让邗栋离开,约等于锦岚山少了至少三个九阶镇守。
这被人成功抄老巢的概率,可是会直线飙升到红线之上了。
这里的事情结束,余子清拿出一个被封印的储物袋。
阴神睁开眼睛,血色的火焰喷出,再加上余子清指尖落下的黑火。
两种火焰一起燃烧,将储物袋点燃,很快就将其烧成了虚无。
储物袋之中,一口棺材跌落出来,被火焰包裹着,连同其内的一截残尸,一起被慢慢的化为虚无。
说将那假仇庆带出来,那就带出来。
哪怕带出来一截残尸,那也算将他带出来了,因为他就剩下这么多了,余子清可是把残余的全部带出来了,顺带着还搭上了一个储物袋和一口上好的棺木。
带出了封印,这交易就算完成了。
甭管这家伙是真死了还是假死,还有没有一丝丝有后手的可能,现在他都没机会了。
字面意义上的神形俱灭。
荒原之南,自从银湖禁地附近,开始恢复生机,辐射的范围也开始越来越大。
从最初只有一些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杂草出现,便开始慢慢的出现了昆虫,雨后也会生出一些菌类。
再慢慢的,开始有一些飞鸟,迁徙的时候,也会落在这片范围。
再慢慢的,鼹鼠之类的小兽,也开始出现了,生机恢复的越来越快。
今日,这片荒凉的大地上,一只躲避猎杀者,从大乾边境,进入了荒原求生的白狐,正在简陋的巢穴里产子。
那略显荒芜的大地上,一座城池的虚影,彷若海市蜃楼一般浮现。
白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看着周围扭曲虚幻的景象,惊慌失措的将脑袋缩了回去。
产子也变得极为不顺利,产下的一只弱小的小狐狸,却好半晌没有动静。
白狐舔舐着幼崽湿漉漉的身体,却怎么都不能让其恢复呼吸,也不见其动。
白狐拖着虚弱的身子,看着周围虚幻的城池,很多不好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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