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治中卫戈,一张老脸写满了风霜,满头银丝,粗略一看竟如古稀老人。
颤颤巍巍骑着一匹瘦马,在一队府兵的护卫下,卫戈来到了一切正在草创的米川县。
城内到处在夯实路基、土石院墙、屋子四壁,此刻的米川县,顶着渐渐炽热的太阳,尘埃飞扬、人声喧嚣,难得的是这样劳力面上都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劳力们并不觉得这是在为官府服徭役,而是把这当成建设自己的家园。
县衙是最先盖起来的,还没得柴令武的柴家庄大,除了门头略有衙门的气派之外,里面土得像农家的院落,桌椅都粗糙得没刨皮。
唯一留守衙门的是阿融。
没办法,阿融不太能吃苦,只能当当门房融大爷。
别的本事欠缺,接人待物阿融可是专业的,嘴皮子溜得飞起,哪怕与卫戈身份悬殊也讲得眉飞色舞。
阿融虽然略有夸大,但事实在基本盘摆在那里,卫戈也不可能挑刺。
一壶清泉烧沸,依序放下姜末、蒜末、精盐等物,水涨三沸,阿融滤去上面的泡沫,给卫戈倒了一碗简易茶汤。
在阿融看来,没有糯米的茶汤是没有灵魂的,偏偏米川县没有糯米,惆怅。
卫戈慢慢品尝着五味杂陈的茶汤,老脸现出满意的笑容。
在河州,这样的茶汤都很少有机会喝到。
闻讯赶来的柴令武一身尘埃,向卫戈告了个罪,回房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身干净官服出来见上官。
“大名鼎鼎的柴二郎,竟然如此操劳,传回长安去,多少人得刮目相看啊!”卫戈意有所指。
柴令武灌了一口茶汤:“上官见笑了,不过是条件所限,迫不得已,能躺着谁愿意站着?一穷二白,还有个恶邻虎视眈眈,不建好城池,谁能酣睡?”
卫戈混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年轻人危机感很强啊!
“虎父无犬子,霍国公当年打吐谷浑人,也是极出色的。”卫戈笑嘻嘻地闲扯。“柴二郎这长随不错,一手茶艺出神入化。”
柴令武满眼的鄙视。
就阿融还茶艺?
霍国公府哪个部曲烧的茶不比他强?
也就是在米川县,条件受限,柴令武觉得口中无味,才会让阿融烧茶。
若是有时间,柴令武自己烧出来的茶汤都比阿融的手艺强。
柴令武也不追问,只是陪着卫戈天南地北的胡吹。
在见闻这一块,不客气地说,除了陈袆——也就是玄奘和尚——这一类行万里路的人,当世之人,少有比柴令武见闻广博的。
后世之人,信息量之广不是此时的唐人能比拟的,但深度却有不足。
这时候,柴令武才惊讶地发现,看上去垂垂老朽的卫戈,竟然与罗大宣年龄仿佛。
河州的情况,竟如此糟糕吗?
“柴二郎是不知道,沙州、瓜州、肃州、甘州、鄯州、廓州、河州、洮州、叠州这九个州,因为毗邻吐谷浑,时常受其侵害,官民苦不堪言,操心多了,自然老得快。”
卫戈自嘲一笑。
因为游牧民族的特性,劫掠是其生存方式之一,大唐边地百姓自然深受其害。
这就是地缘特性。
去年大唐灭突厥一战,震惊了天下;
李靖用兵如神,惊艳了所有邻国。
这才让吐谷浑有所收敛,至少没有大部入侵了。
事实上,灭国之战不是那么好打的,即便大唐用尽了分化瓦解的手段,依旧让贞观四年的国库吃紧。
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持,这一两年的边境,只能忍看吐谷浑上蹿下跳。
“所以,刺史让我前来,是知会米川县,暂时放下过节,与吐谷浑开通贸易。”卫戈说出了来意。
柴令武霍然站了起来,胸中一口恶气在激荡。
积石军越境入侵,攻打米川县城,杀尕愣口牧民,撵得自己上河滩,现在倒要自己放下过节,这与送脸下乡有什么区别?
柴令武面目狰狞地动了几下,手掌用力在脸庞上揉了揉,平静地坐了下去。
感情上接受不了,可理智上还得接受。
吐谷浑的盐、青海骢、牛,都是大唐急需补充的,大唐周边这几个州要是从其他地方运盐,成本就高了。
特别是青海骢,因为马掌没有普及,打仗消耗马匹的数量很大,大唐迫切需要青海骢补充坐骑。
更重要的是,米川县不能靠着河州输血啊!
米川县的种植比例偏低,主要依赖于畜牧业,地广人稀,靠征收他们的税赋,连正常运转都难维持。
最多明年,米川县就必须实现收支平衡,否则那些弓马手谁养?
边地与大唐腹心之地的最大区别,是主要投入在武装力量上,而不是维持行政的稳定。
仅仅靠弓马手,还不能保证米川县的安全。
既然要仰仗折冲府,必要的犒军是要有的,集市的建设、管理也是要有的,只有开贸易才能收取市税,维持米川县的正常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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