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茨点点头。她不可能听到了他说什么,但也不需要听见。她仍然没放开他的手。他笑了,然后两人一起冲向悬崖。
视野里的坚实地面在消失,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仿佛有一把气动锤不停地砸在他肋骨上。他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但已经太晚了。
他踏上洞口的边缘,大吼一声壮胆,一步就跳进了风里。
落脚的地面消失了。
几百码之下就是祖安的下层区,与他之间只剩下空气。
炽烈的恐惧陡然攫住了温的心,像一把铁匠用的老虎钳似地挤空了他的肺。他发现自己正在翻滚着往地面摔去,四肢忍不住像风车一样乱舞,仿佛这样就能像悬崖上的伯劳鸟一样学会飞了。
他往下看。尖啸那玻璃和钢铁打造的卵形座舱正飞速地扑上来。
尼克、简科和费恩已经在上面了。他们手拉着座舱顶上巴洛克式的栅格,或是紧紧抵着支架。
温整个人拍在厚厚的玻璃上,然后朝一旁滚开。
他沿着弧形的窗户流线向外滑去,手脚拼命搔爬,想要抓住什么地方。
他汗湿的手掌一直打滑,双脚胡蹬乱踹。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拖住他就行。
但什么都没有。
“别别别……”他喘着粗气,从弧顶滚到了边缘。“迦娜在上!”
一股强风涌起,把他吹得翻起了身子,正好让他看到升降机侧面支着一只铜钩。
他尽力扭动身体扑过去,背后的风似乎推了他一下,不多不少。他的手指死命挂住铜钩,终于在鬼门关前保住了命。
就差一点儿,温就要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射线,最后变成戛然而止的端点。
他找到了落脚点,急切地寻找凯茨的下落。
他看到她在高处,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温也忍不住想笑,他一边往尖啸更平坦的顶端爬去,一边像神经病一样咧嘴傻笑。
尼克看到他,欢叫一声,同时擂了简科一拳。
“看到没?说了我弟弟没问题的!”
温爬到哥哥身边,他感觉自己双腿柔若无骨,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夜狂饮烂醉。
他大口地呼吸,空气清新无比。在地沟,空气里是有东西的。但在这样的高处,空气清冽如刀,让他舒服得有些头晕。
“不错嘛,小伙儿,干的不错。”
尼克拍拍他的背,自己咳了一下,往玻璃地上吐了一口灰痰。尼克抹抹嘴巴,温不由得留意到他手心里留下的口水。
“那还用说。”温努力平静脸色,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哆嗦。
尼克被他强撑镇定的样子逗笑了。“这趟值了,对吧?”
“真美。”凯茨说。
温也这么觉得。远远地看下去,祖安像一卷光影交杂的深绿色布匹,在峡谷的岩石地面上伸展开来。工坊林上方笼罩着蒸汽,彩虹勾连其间。炼金熔炉散出的闪光烟雾盘旋直上,随风轻舞。
从这里看,地沟水池盈盈摆摆,如同翡翠色的海市蜃楼。阴影里明灭不定的炉火,宛如细密的星辰——在希望屋,星星实在难得一见。
泪水刺痛了温的眼睛,他安慰自己是风太大了。
远在高处,象牙、黄铜、紫铜和黄金的塔楼群熠熠生辉,将皮尔特沃夫托在光晕里。
确实很美,但祖安的美却是来自生活。
大街小巷生机洋溢,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生气勃勃,深夜的霓虹灯里永远泛着生活的喧嚣气息。
温很喜欢祖安。
虽然这个城市有问题,而且还不少,但它的繁盛,还有无边无际的可能性,都是你在皮城很少能看得到的精彩。
透过脚下的玻璃,温看见几十个人正抬头盯着他。
尖啸的乘客虽然对搭便车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这样。乘客之中一部分是祖安人,但大部分是趾高气扬的皮城佬。
他们要么是在气灯明亮的黑市交易所商场、要么是在有着玻璃房顶的食肆、再要么就是祖安的拳台斗兽场里玩够了,现在正要回去。
“该死的皮城佬儿。”简科说:“跑到下面来找找乐子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刺激了,可一到晚上还是要溜回皮城去。”
“要不是这样,祖安能赚的可就少多了。”凯茨应道。“皮城佬靠祖安赚钱,我们也要靠他们吃饭。
而且我们在皮城不是有很多好日子吗?记得去年进化日时候在日之门放的焰火不?记得你喜欢上的那个皮城小妞不?
你嘴硬什么呢,简科,明明是你最爱拉着我们往上跑的。”
他们都笑起来,而简科却脸红了。
“我来给他们点好东西看看!”费恩怪笑道。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子迅速地除下背带裤的肩带,裤子一脱,就地一坐,把屁股印在了玻璃上。“喂,皮城佬,今晚的月亮圆不圆啊?!”
就像一条狗在地上蹭背一样,费恩沿着玻璃往下滑,两瓣屁股压开了花,让底下的人大开眼界。
属于祖安的人们哄笑起来,但升降机中的大部分皮城佬纷纷面如土灰。他们一边挡着自己受到玷污的眼睛,一边生气地朝着头顶这个祖安的小流氓挥拳头,发出咒骂声。
“我们不直接到顶。”尼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巴蓓特在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