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厂内,小放映室。
贝托鲁奇在电影放映结束3分钟后,才缓缓站起来了,他用力的拍着手,接着他越来越激动:“了不起的超前之作!这不只是一部杰作,它会成为经典!你们不知道你们拥有一个怎样的天才导演!他比两年前更加出色了!我一定要把《盗马贼》送去威尼斯!”
王展和白雨果对视一眼:成了。
为了以防万一,王展还是多问了一些:“贝托鲁奇先生,感谢你的赏识,但你知道的,我们不太熟悉威尼斯电影节的一些流程上的东西,我只知道我们越过了电影节选片人,只能直接报名,而海选初筛的过程充满了变数,导演的风格是如此特殊,我们很可能在成千上万的电影里遭遇忽略。”
“哈哈,我明白你们需要什么,这不成问题。”贝托鲁奇看了眼一边还在震撼中的佩兰,“你们应该找这位漂亮的小姐,她知道该怎么办。对了,我当然理解你想要和电影节选片人建立联络,但我不认为走选片小组的路线对你们来说更保险。”
嗯?
王展挑眉看向佩兰,对方也对他挑了挑眼梢。
……
贝托鲁奇写了两封信,一份交给威尼斯电影节那边的,另一份则是交给国内的主管部门的。他事务繁忙,来去匆匆,很快就坐车走了。白雨果拿到那封给国内的信,也立刻跑去活动了。
只剩王展和佩兰被搁在了北影厂。佩兰和王展漫步而出,两人并不熟悉,于是只能谈论佩兰当年的华夏留学生活找话题。
佩兰:“意国在70年代,曾有一阵华夏留学热,尤其是在文艺领域。”
王展:“这我知道,因为当时意国的思潮。”
“没错……”佩兰点点头,环视着北影厂的厂区景观,组织了一下语言:“王先生,你……了解田状状导演这个人吗?听说他原来是这里的导演。”
“是的,他是北影厂的导演,至少几年前贝托鲁奇先生第一次在北影厂看他的电影时还是。他的父亲曾是这里的首任厂长,但在70年代就去世了,他的母亲也是一位伟大的表演艺术家,是华国儿童电影制片厂的首任厂长。但即便如此,按北影厂的规则,像田一样年轻就成为导演仍然难度极大,他在饱受争议之下完成了《猎场札撒》……《猎场札撒》在国内没有赞誉只有亏损,也让他在这里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佩兰听到这里,面容沉重,她叹道:“我也猜出他应该是因为前面的电影,才去了你们西北。其实北影厂若是想,哪怕当年没有贝托鲁奇,他们也能让《猎场札撒》去威尼斯,他们隐瞒了很多讯息。”
“什么意思?”王展拧起眉头。
“你知道,威尼斯电影节当时的亚洲区选片人是谁吗?是一个与我同期留学华夏的意大利人,叫马可·穆勒。他在这份工作上选走的第一部华夏电影就是在北影厂拍的《原野》,你们现在最红的女演员刘小庆小姐在里面演了华夏电影的第一段果戏,但电影没有入围主竞赛单元。”佩兰解释,“但是……现在恐怕有些微妙的东西,我想你应该和马可打个电话详谈。我可以给你号码,我们现在就回宾馆打电话怎么样?你们有必要认识一下。”
王展恍然大悟,原来华夏电影人的老朋友“老马”这么早就已经和华夏影坛建立了联系。
联络上“老马”时,才得知他居然就在北平,这让佩兰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就约好晚上在佩兰他们下榻的涉外宾馆酒吧见面。
此时的“老马”其实还不算老,他也不过32岁而已,称一句“小马”不过分。别看小马年纪轻轻,他80年才27岁时就是威尼斯电影节的亚洲区选片人了,这位的能力可是杠杠的。
小马身边带着他的家属杜阿梅,他们都曾是留学生,杜阿梅是高卢人,这中文名字还是谢缙导演起的。
小马立刻便对《盗马贼》起了浓厚的兴趣:“这是我的菜!听起来就够让人感兴趣了!既然贝托鲁奇先生已经看过电影,又是田状状的新片,那肯定很不错,我当然愿意帮忙,可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备,我们那位电影节艺术总监可能会让你失望,他不太买华国电影的帐。”
杜阿梅苦笑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一直非常关注华国电影,他和我在北平的电影院看过《猎场札撒》,于是去年他把它推荐给了兰迪,虽然我们没有拷贝。兰迪连电影都没看就否定了他。我认为《盗马贼》可能会遭受同样的命运。我们真的很不喜欢兰迪,马可都想换工作了。”
佩兰伸出她的左手:“这边是之前的艺术总监卡罗·里査尼,但他82年卸任了,如果现在还是83或84年,有评审团主席推荐田导,兰迪也只能接受。”
她又伸出她的右手:“这边是现在的艺术总监吉安·卢吉·兰迪,而今年评审团主席是个芬兰导演。”
王展明白了,但他怎么可能放弃:“难怪贝托鲁奇不认为我们该走选片人的路线。”
这真是个坏消息。
国际电影节都是以开放的姿态,欢迎全球的电影来参赛报名的。直接报名寄送却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报名的电影太多,绝大度数连称为合格也难。反正入围的电影也都是选片小组过目的,主动和电影节的选片人对接就成了内行人的做法。像威尼斯电影节,它的选片人小组就有6个人,这6人里就包括了电影节的艺术总监,他同时也会是小组的组长,各区域的选片人选出他们觉得可以参赛的电影,然后让艺术总监拍板是否可以晋级。当电影入围到不同的单元,才会面对各单元对应的评审团。
更高级点,那就是被电影节邀请,邀请谁这往往是艺术总监的权利,惯例也只会邀请名导。
那么绕开艺术总监的唯一办法就是由业界牛人或机构推荐。这种一般来说,艺术总监是没办法由个人喜好去拒绝的,必须给个面子,公平公正地商议是否让它进入主竞赛单元。
贝托鲁奇已经是一个有分量的推荐人名字了,但出于对兰迪立场的忌惮,王展需要更多的名字。
他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吴天鸣后,对方也告诉他,厂里艺术中心的主管领导刘冰7月初去M国访问交流了,目前还在那边,或许可以帮得上忙。但吴天鸣本身也没抱太大希望。
M国……
M国有分量的电影人吗?可眼下刘冰那边无法拿着拷贝去找关系,等拷贝寄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必须是一前看过田状状电影的M国牛人才可以,并且他得有自信对方肯定会欣赏《盗马贼》。
王展想到了一件事。
去年春天时,国内曾和M国的文化交流协会共同举办过一个“国际电影研讨会”,马丁·斯科塞斯、高弗雷·雷吉奥、今村昌平都来了。马丁·斯科塞斯可是第一“田吹”,他曾把《盗马贼》评为他在整个90年代看过的最好的电影第一名,为了进一步突出《盗马贼》超越时代的特性,他鸡贼地把电影按在了90年代的第一名位置上。
“……研讨会那会儿你不是还没来西京么,我记得你上次提过研讨会对你触动很大,当时你拍完上部电影,在北平不太如意,这次研讨会让你鼓起勇气出走北平,来西京拍电影。那你认识拍《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的马丁·斯科塞斯吗?”
“他是研讨会的中心人物,他来北影时看过我的《猎场札撒》,鼓励我继续拍自己的电影。”田状状在电话另一头不好意思极了,“嗐,提那出干嘛,他当时还说我会成为华夏最伟大的导演,真让人臊得慌。”
王展心想:这不是你自己提的吗?而且你绝对是相信了吧!不然你怎么会因一个研讨会就被触动上了呢?!
不过,王展也明白,马丁·斯科塞斯说这些话,除了他是真的喜欢,这何尝不是为了保护田状状的任性和倔强,有种天才如果失去这两个特质也便毁了,他自己也是这种人。他虽然今年拍了个《下班后》刚拿了个金棕榈,但他这几年真正想拍,并倾注所有心血的却是《基督最后的诱惑》,顶着所有人的骂声和反对,他艰难地推进着,眼下这部电影又被各方势力给弄停罢了,他整个80年代都在与这部电影较劲。
当全世界都说你做的事是错的时,你能遇到互相欣赏、并和你一样会为所谓的“错”撞破南墙的人,这是多么幸运。
这是同病相怜,心心相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