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你这书架上藏书不少啊。你还有茅奖作品选。”
王展在郑定宇办公室内参观参观了起来,他边走边抽出几本书放在了手里。
“你干啥,不请自取是为偷!”老郑紧张了,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东陵大盗》后半部的电视剧剧本写出来一集了,我好心让你来看看,你怎么还打劫?!”
“你看看,81年第1届茅奖获奖小说之一,古骅的《芙蓉镇》,我前些日子催你把它版权谈下来,咱把它拍成电影,厂长也打电话说是个好想法,你到底搞定了没有。”王展把书递还给老郑。
“搞定了搞定了,我倒是想,谁来拍啊。”老郑犯嘀咕,“剧本倒是可以先做着。”
“你不用急,我去年底就在期刊上看过《芙蓉镇》改编成电影的讨论,眼馋的人多的是,咱先下手为强,弄到版权,可以用它钓来大鱼。”王展神秘道。
老郑狐疑地看了王展一样:“你这主意行不行啊,天鸣的招式是从其他厂挖青年才俊,你的招式是再加一条拿着版权钓大鱼。”
王展乐了:“不弄光靠青年才俊啊,有时候姜还是老的辣,相当一部分前浪还没被拍死在沙滩上呢。”
这时代制片厂的剧本来源有三大类:一是业余外界创作者投稿,二是小说改编,三是长内原创。其中最为靠谱,最能做出好电影的是小说改编,文学界与电影界的合作比任何时代都紧密无间。
老郑猜不到,他问了另一件事:“对了,马上又到20号了,你还开文学沙龙不?”
王展:“开!这次我们有客人,也有久违的朋友。”
王展这个文学青年一来厂里没多久就开始搞文学沙龙了,每旬一次,参加的人每次也不一样。他和老郑那么熟络,也是因为老郑作为厂里文学创作的直管领导对文学沙龙的支持。王展不在的日子里,沙龙都是老郑在组织,但老郑工作繁忙,一个月只能组织一次。
老郑听了王展的话,长长叹了口气:“是啊,田状状今早回来了……我们厂有那么多新鲜血液,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滕文冀啊滕文冀,你为什么要走呢……明明最难熬的岁月都过来了。”
王展宽慰他:“滕导这次是回来办留职停薪的,他没直接辞职,说明他对西影有很深的感情,以后肯定还有一起共事的机会,他的选择我并不奇怪。
这几年,在西影少见,但在其他制片厂,人才出走去北上深这三处大城市寻求发展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他在深城创办的电影创作工作室如今听说已经和深城电影公司达成了投资意向,对方要请他拍两部电影。体制内机会少,工资奖金和社会上给的没法比……”
老郑久久不语,他是要在体制内混一辈子的,他也不能真正明白,那些离开的人,是太聪明,还是太悲观。
“王展,你也认同他们的预判吗?”老郑许久才问,“你既然看得透,也还年轻,为什么要留着呢。”
王展笑答:“人要活在当下,眼下的西影在我看来还是最有希望的,她在我心里是这时代最好的,那在这里能拍出的好电影就是最多的。我觉得走得太早,其实也是种不聪明。当下的社会环境,民间的商业模式都初生的,社会上的影视公司没一家能成大气候,国营的那十家八家最好的制片厂,可是举国体制所能塑造的规模极限。如果我们做不到撑起电影这片天,那何论其他。他们爱电影、爱自我表达的实现,因为他们是创作者,他们同样需要赚钱。但我爱的是整个电影行业、爱的是整个电影事业,人这辈子,要敢于担当和挑战。”
一个行业靠个例是无法迎来真正的繁荣的,华语电影想要从这个变革的时代中强起来,那么这个行业的主体势力就要做好火车头。就像人的童年对人格的形成决定性影响。"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体制内制片厂约等于内地影坛的岁月,何尝不就是内地电影市场的“童年”。王展希望它是成长的美好阶段,打好一切的基础,而不是只留下一堆废墟,需要花二三十年重建。
王展走前把那集《东陵大盗》电视剧的剧本看了,在老郑诧异的目光下摇头表示否定……
沙龙在晚上七点半在王展家中按时开始,王展准备了咖啡、茶和花生瓜子招待。老郑来了,回厂办留职停薪的滕文冀也来了,还带着和他同来西京的作家阿诚。
这便是王展之前提到的“客人”。
陈皑歌热情洋溢地站在正中,他是今夜的主持人,隆重介绍:“非常荣幸,今天,我们又有了新的朋友,他的小说《棋王》《树王》《孩子王》我们都很喜爱熟悉——欢迎来自北平的作家阿诚!”
阿诚扁扁的脸,戴着圆片眼镜,头发蓬蓬的,他腼腆地微笑,站起来欠了欠身。
陈皑歌欣喜地和他握了握手,面朝大家补充道:“久仰久仰,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沾了滕导的光,得以邀请到你。大家都知道滕导、阿诚、王展及我都是北平人,阿诚和滕导那是极铁的好朋友,滕导在深圳要拍部新电影《大明星》,阿诚担任编剧,我们今天既可以交流文学,也可以交流电影。”
王展当即把三本文学杂志放在茶几上,分别是阿诚“三王”的首发刊物:“我稍稍插一句啊,《棋王》《树王》《孩子王》读起来有节奏,但以创作时间来看《树王》应该是第一个,阿诚虽然最先发表了《棋王》,但其处女作并不是它。”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阿诚一愣:“我从没对外说过这件事,你……”
王展微微点头,笑道:“读的时候,能感受到。你看大家的反应,我们可不是你的假读者。”
阿诚叹息:“是了,《树王》是我在70年代初写的,那会儿,我们只能在乡下茅房里谈论莫扎特,莫扎特真是又远又近,无比的奢侈。”
阿诚开始说起了他的创作经过,又讲了他的平凡生活,直言自己只是个写些字来补贴家用的。
“就小说的角度,我个人最喜欢《棋王》。看发表后的小说行文,我总觉得《人民文学》应该删掉了《孩子王》原稿里一些内容吧,《树王》应该也有删,阿诚,你给我们讲讲这部分吧?另外,我真该提醒一下你,趁都是近几年发表的,记得让那些杂志编辑部把你的手写稿都还给你。只此一份的东西,丢了就没了。”王展道。
阿诚服气了:“你的眼睛真的很毒。”
陈皑歌插话:“王展,我和你不一样,我最喜欢《孩子王》!”
“做啥选择啊!阿诚!我和天鸣厂长都特别喜欢你!厂长去外地工作了,他让我替他问问!你可不可以把你这三部小说给咱西影拍成电影啊!”老郑当即起哄道,“我们是认真的!这个陈皑歌老早认领要当《孩子王》的导演了!”
滕文冀立刻举手:“你们都是强盗,我得赶紧声明一下,我也要预定一部!你们不要跟我抢!”
老郑板起脸:“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而且这是艺术片,我跟你说,你不许便宜深城人,这部电影必须是在西影拍。”
滕文冀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大家也接受了他跑去外面的事:“那肯定的。”
王展立刻也说:“那就说定了,滕导你知道的,我是皑歌的制片主任,那么阿诚那三部小说都归我做好了,你那电影《大明星》反正要开机了,编剧的工作也完成了,你帮咱当当说客呗。”
阿诚没想到西影人上来就如狼似虎。他哪见过这样的“求贤若渴”,连忙道:“我也只是临时来的客人,你们这次沙龙的主题肯定早定了,我哪好意思喧宾夺主。”
王展可不依他,突然从桌底搬出了一箱西凤酒:“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其实咱今晚的主题也就下午我找老郑刚定,那就是’小说改编电影,作家本人担当电影编剧的优劣’。”
大家都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口干舌燥,牛饮般灌起了酒。开玩笑,正经文人聊天,哪能不喝酒呢?
有些认为当然是让原著作家担当编剧好,这也是行业惯例;极少数人觉得如果导演强势又有很多想法,原著作家可能会与他起创作冲突,还不如找其他人。
王展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两种处理方式我们在工作中都经常遇到。我觉得,应该按具体的作品和人来确定用那哪种方式对待。此外,我认为在摸不准该怎么办的时候,让原著作者和其他编剧共同合作不失为一个求稳的办法……”
第二日,滕文冀便告辞离开,阿诚却被西影给“扣押”了下来。
摆在他面前的四份合同协议。
“你得签字画押,昨晚你应下了。”老郑红光满面地戳着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