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为先、崇尚英雄的那个年代，特别是年轻人几乎人人都想通过记者采访登报或上广播，成为英雄。

王嘉福好说歹说，连蒙带唬地在记者尚未到达医院前，从黄江市第三人民医院撤了出来。

像是在逃跑，有些仓促甚至狼狈。

“小王，你要去哪里？我们可以安排送你去！”院长魏忠说：“你是救人英雄，一会儿报社记者来了，我怎么向人家交代呀？这是黄江市的大新闻！”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名普通记者的社会地位要比国有企业的副厂长还高，受人尊戴。他们的笔可以直接“通天”，魏忠院长怕得罪了记者。

其实，王嘉福也没想好此刻要到什么地方，只是担心说走了嘴，被人发现自己是个穿越者。他重复了一句“我有点自己的事要办，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然后左手提着旅行袋，右手提着小提琴盒，找了一条路便坚定地向前走去。

“魏院长，小王既然执意要走，那我去送送吧！”说着，李志国领着女儿李萌萌紧跑了几步，追上了王嘉福。

三个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魏忠院长站在医院大门口，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年月，医院救治见义勇为英雄是不用患者付费的，他们会内部核销。如果医院收了费，反倒会被社会公众、被媒体批评。

“小王，你要往哪个方向走，我和女儿一起送你。”李志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放王嘉福一个人走，自己没有表达感谢之情，会愧疚、自责一生的。

“嗯，我准备去长途客运站过夜，明天早晨回千合市。”离开了众人的视野，王嘉福如释重负，“我刚从农村抽调回来，这两天要去千合市纺织厂报到……”

“来，我来为你提旅行袋。”李志国急忙献殷勤。

“不用了，行李不太沉，沉的东西头几天都邮回家了。”王嘉福谦和地回应。他怎敢让一个副科长为自己提包呢。

李志国把王嘉福手上的旅行袋抢在自己手上。人家救了咱的女儿，他已不知如何表达才好。

“哎妈呀，叔叔，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挺轻，我来替你拿。”李萌萌也将王嘉福右手上的小提琴盒夺下。李萌萌说话时，常带“哎妈呀”。

“是小提琴，别磕碰着就行。”

“嗯呐。叔叔，你会拉小提琴？”

“嗯！我是桃花县文工团的小提琴手。”

李萌萌喜欢唱歌跳舞听音乐，她是班级里的文艺委员。此时，他看着小提琴手王嘉福像望着自己崇拜的偶像一样，目光中带着激动和羡慕，有些复杂、异样。

“叔叔，嗯，小提琴好学吗……”

李萌萌还要往下说，被父亲李志国阻断：“小王，看这样行不行，你今晚就别住客运站了，我给你找个下属单位的招待所住一宿，明天早晨再送你去客运站。”

说实话，王嘉福经历救人、再被救，昏迷半个小时的一番折腾后，身体虚弱，他也很想找个旅店、招待所什么的好好休息、调整一下，但苦于钱紧，住一宿招待所可能要花7毛钱左右，他在下乡时每月才有11块钱工资和补助收入。

身在官场的李志国看穿了王嘉福的心思，说道：“你就不用想别的了，这事都由我来替你安排，又不用你花钱。我们先去招待所安顿下来，然后我请你吃个晚饭，给你洗洗尘，压压惊，好好感谢感谢你。”

面带难色的王嘉福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谢谢李科长了。”

按辈分，王嘉福想要叫李志国叔叔，但李萌萌又管自己叫了叔叔，明显乱了辈分，所以叫李科长比较合适。

“谢什么谢，我们要感谢你才是！以后叫我老李就好，这样亲切，像一家人。”李志国道。

“哎妈呀，我应该管王叔叔叫哥哥才对，他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有些混熟了的亲切感，李萌萌应和李志国的话，“叫哥哥以后，我们才能像一家人。”

“是的，我们俩差不了几岁，叫我哥哥更准确一点。”王嘉福看了看李志国，“老李，你说对不对呀！”

李志国点了点头。他的脑袋里还在画弧，为什么这个怪怪的年轻人不愿意接受记者采访，不想成为英雄人物呢？他向探个究竟。

“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家里有祖训，不许做出人头地的事儿，要踏踏实实、小心谨慎做人，不能太张扬。”王嘉福随口编了一套理由，道：“另外，我还年轻，不能因这种事儿膨胀……”

王嘉福的几句成熟的话语一出口，令李志国更加刮目相看，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一个有学问有修养的人。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

“到了，这是黄江市日用化工厂的招待所，条件还不错，在我们局下属企业中算是最好的。”李志国说着，腰稍弯，伸出右臂做出请的姿势。

王嘉福倒也不客气，走进招待所的大厅。

“呦，李科长来啦！贵客迎门呀！”很显然，服务员对李志国很熟悉。

“给我安排一个最好的单人间，我今天有个贵客，在这儿住一晚。”李志国打着官腔，口气显得有些大，“你给郑中玉厂长打个内线电话，让他来一下，我有事找他。”

“好的，李科长，我马上安排房间。郑厂长在二楼呢，他刚才送上海的客户到楼上。”服务员欢喜地冲着走廊楼梯喊：“郑厂长，郑厂长，轻工局李科长来啦！”

当年国有企业虽有上下级之分，但大家都是工厂的主人，领导和部下没有更多的礼节束缚，在公共场所这么喊叫是没问题的。

郑中玉厂长已辞别客人，正在下楼，听到服务员甜美的声音，三步并成两步，噔噔噔小跑来到楼下。

“哎呦呦！李大科长来啦！欢迎欢迎！我正好找你有事呢！哎呀，这事很急很急，我嗓子都上火气泡了！”郑中玉热情地伸出右手，与李志国握手。

“好呀好呀，这不就不请自到了嘛！快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王嘉福同志，他一共救了三个女孩，包括我女儿在内。”李志国道。

几个人寒暄一番后，随王嘉福到了客房，放下行囊。

“李科长，能把您盼来是我们厂的福分，另外您还带来了救人英雄和祖国的小花骨朵李萌萌，这都是我们厂的荣耀。今晚在我厂小食堂，我做东，我们一醉方休，顺便有些工作问题我要向您汇报，说一说我们厂的困局好不好？！”郑中玉道。

“好呀！那可麻烦郑厂长啦！”李志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一方面要借助企业为王嘉福安排好住宿，另一方面要让对方帮自己宴请一下救了自己女儿性命的英雄。

郑中玉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能有机会为上级领导安排点事情，是下属企业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