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可以理解为他们作为“友”的一面,作为甲方乙方,这样的行为显然很不“严谨”。但他俩保持着这个习惯,路文涛依照市场价买酒。
卡恩点了一份蛤蜊意大利面,配番茄的;路文涛要了一份威尼斯牛肝。
卡恩有些嫌弃地望着炸得有点黑的牛肝:“你喜欢吃这个?”
“我最近胖了,决定晚上不吃碳水化合物。”
“你晚上不吃碳水化合物?那么,我们来意大利餐厅做什么?嗯,这里有意面、披萨、提拉米苏,所以你来迷惑意大利人?”
“吃牛肝啊!”路文涛见他嫌弃,故意说:“德国人不是也爱吃内脏么?”
“谁告诉你德国人爱吃内脏?”
“德国的全称不是德意志香肠共和国吗?我知道德国人杀一头猪,除了眼球,其它部分全部包到香肠里去了。”
卡恩哈哈大笑:“路,你来了一年,已经是我认识的亚洲人中间最了解德国的一个了。”
他吃了两口意面,暂时放下刀叉:“我昨天晚上在线上看了一部记录片,BBC的‘中国人来了’。”
路文涛说:“我看过这一部。”
卡恩的碧眼望着他:“你怎么看待这部片子?”
路文涛说:“我记得这部片子讲了在非洲、巴西和美国的中国人的故事,客观上说,它反映了中国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但是,我感觉制作这部片子的人有些嫉妒,在暗示威胁论。”
卡恩点头:“事实上,一些德国人也不习惯中国人现在扮演的角色,他们担心你们什么都做,迟早会强势进入德国的传统优势产业,动了德国人的奶酪。”
卡恩形象地补充:“过去你们输出玩具、袜子、中餐馆,现在你们输出一个国家的关键基础设施;过去你们的工人在《时代周刊》封面,现在你们的工程师满世界飞。”
路文涛想了想:“我认为,几年前中国工人作为一个群体成为《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既是反映了中国制造对世界的贡献,反映了一个时代中国在享用其‘劳动力红利’的客观事实,又反映了西方一些人对中国价值的诉求,他们希望中国人永远仅仅为西方代工。”
卡恩问:“不好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分工协作的。”
“我记得去年底有一个iPhone的利润分配分析,说每卖出一台iPhone,苹果公司获取将近60%利润,物料供应方获取20%利润,中国代工厂只获取到1.8%利润,这不是问题,苹果公司颠覆了人们过去对手机的定义,这是他们该得的。问题是中国代工厂这1.8%的利润还是建立在低成本的工人高强度的劳动上的,就是在中国工人成为《时代周刊》年度人物的第二年,那家代工厂发生了13起工人跳楼事件。”
卡恩心里认同路文涛说的话,但他继续挑战:“可以让苹果这样的公司把利润多分一点给你们,你们可以改善工人的薪酬、福利水平,继续做好世界工厂,不好么?”
路文涛说:“卡恩先生,资本是逐利的,如果中国工人要求更高的工资,更好的劳工福利,你认为苹果公司的选择是牺牲一些利润,接受中国代工厂的劳动力成本逐年上涨?还是会选择去印度、越南、马来西亚、甚至尼日利亚寻找劳动力成本更低的代工厂?”
“产业链是一个复杂问题。不过,我同意你,中国有13亿人,13亿人对世界的贡献不应该永远停留在提供低成本劳动力上,他们中总会有一些人有更高追求。”
路文涛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中国的大学从1990年代开始扩大招生,培养了不少工程师、程序员。现在,例如我们看到的电信行业,中国人从研发、制造到交付,表现出了很强的端到端的集成能力。西方应该接受中国从享用‘劳动力红利’到享用‘工程师红利’的转变,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不应该只是抗拒变化。不管东方人西方人,我们不要去怀念什么过去的黄金年代,黄金年代永远只在当下,因为我们可以做的选择在当下!”
卡恩欣赏地望着路文涛:“但是你们动了别人的奶酪,你们在试图踩破人们已经习惯的旧的利益链,重构新的利益链,你们必须特别小心!另外,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你们而支持你们,而是为了‘莱茵电信’的利益,供应商一家独大对‘莱茵电信’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我希望通过你们来平衡你们的友商,重构这个利益链。”
卡恩一贯开放而务实,他说得真诚。
路文涛见他主动把话题引到项目上来了,问:“‘莱茵电信’已经决策了吗?我们会得到好消息吗?”
卡恩埋头吃了点东西,等自己咀嚼完,说:“本周内会决策,我们要在明年一季度末之前完成至少20%的无线基站的替换,工程时间紧,如果给你们一部分,你们能吃得进多少?”
路文涛毫不犹豫:“当然是你们给多少,我们就可以吃进多少啊!”
卡恩笑了:“贪婪的家伙!”
路文涛认真地说:“我们有在德国其它运营商的成功交付经验,我相信交付能力是没有问题的。并且,你刚才说供应商一家独大对‘莱茵电信’来说不是好事,那么,没有足够的份额怎么打破垄断?”
卡恩问:“上次会议谈到的新功能特性,你们的新软件版本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公司研发部门原来计划是9月10日发布新版本,路文涛已经在气势汹汹地推动,要求将版本时间提前到7月15日,但还没有得到公司的结论。
他保守地报了一个大概时间:“我仍然在等研发最后答复,应该在8月份。”
卡恩似乎是随口嘟噜一句:“你们的友商在圣诞节之前是不会有版本满足这些功能特性的。”
路文涛的耳朵当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伟中”的上上下下已经围绕项目做了很多工作,他会在与卡恩的饭局之后第一时间把信息和他的领导老孙共享。
吃完饭,两个人在餐厅门口告别。
不知道路边一树一树白色的是什么花?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一辆银色有轨电车从不远处的马路上悠过,驶入夜深人静。
路文涛想起了什么:“卡恩先生,最近那位低胸的母狮子还经常来拜访你吗?”
“偶尔。”
路文涛追问:“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惠逊公司的销售经理开始频繁拜访你呢?他们是做IT和云服务的,应该去拜访你们主管IT的诺伊尔才对嘛?”
“好问题!”卡恩应了一句,不吭气了。
路文涛有些无奈:“卡恩先生,我知道是好问题,但是,我想有答案。”
卡恩狡黠一笑:“她不仅拜访我,还拜访莱曼。路,你是一个优秀的销售,敏感、喜欢思考,而且行动敏捷,至于雷奥妮为什么拜访我?我把这个问题还给你,作为你的家庭作业吧!”
他提到的莱曼是“莱茵电信”主管固定网络的一位高级副总裁,是罗小祥对口的客户。
路文涛问:“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线索?”
“当然!刚才我们提到垄断,电信设备市场越来越封闭了,这个世界上像样的供应商算上你们,不到五家。”
“但是美国人并没有无线网络产品?惠逊公司的优势在IT和云。”
卡恩那一刻的语气真像一个教练,他说:“你是技术工程师出身,应该多关注技术趋势,你先思考,等你有了开始,我们再讨论这个课题。”
说再见之前,卡恩最后给了路文涛一个提醒:“诺伊尔不支持你们。”
路文涛心里一惊,他们反复分析过关键客户对“伟中”的支持度,以及这个项目的客户决策链,他们认为主管计算机等IT系统的诺伊尔与这个无线设备的项目关系不大,是个打酱油的。
他问:“诺伊尔是你们的首席信息官,我可以理解他不支持我们的IT产品,但是,他为什么会不支持我们的无线网络产品?”
卡恩说:“诺伊尔不仅是首席信息官,他兼着首席信息安全官,作为中国公司,你们在网络安全上要特别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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