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苦笑了一声。
店主朝屋里叫道:“他娘,苏秦来了,还没吃饭哩!”
女主人端着饭走出。
苏秦笑笑,不再客气,双手接过,蹲在地大口吞食。
“咦!”店主问道:“你阿大不是叫你回家锄草了吗?怎么又来了?”
苏秦笑了一声,没有答话,继续埋头吃饭。
“苏秦小兄弟,我得给你讲个事儿。”
苏秦看向他,口中依旧吃着。
“最近生意不好,没有人买书,我也不能再请你抄书了!”
苏秦呆了,正在嚼的饭窝在嘴里。
“唉!”店主长叹一声:“实在没办法了,这书肆下月关门,我打算卖掉铺子,回老家置井田,混个饱饭。”
“这…这…这…”苏秦急得结巴了起来。
“苏秦老弟!”店主又叹一声,不无感慨道:“你在我这书肆抄书两年,从未讨过工钱。我晓得你的心思,你不在乎钱,你就想抄书。我这不干了,就讲给你一句实在话,甭说抄书了,即使像我这样卖书的,也是没出息呀,下下十几辈都在这条巷里卖书,可到我这儿,竟然连几个娃子也养不活了,唉,天子脚下,时过境迁哪!”
苏秦一脸落寞。
“苏秦呀,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店主指向墙角:“墙角处有堆竹简,还有你用过的几支笔、砚和墨柱,我就送给你了,算你这两年来帮我抄书的报酬。”
“天子太学里还有七八个学子,你得空可去那里转转,不定能够寻到买主,为他们抄写几卷,赚个营生!”
苏秦放下粥碗,拱手道:“谢…谢谢…”
填饱肚子,苏秦将一大堆空白竹简分作两捆,削根粗竹做成扁担挑,揣笔、墨柱与砚台等物,满载而归。
挑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竹简,苏秦心旷神怡,一身轻快地走出洛阳城门,走向村里。
将近尹水时,苏秦的脚步慢下来,苏秦眼前渐渐浮出绵绵不断的待锄禾苗及父亲苏虎横过来的眼神,耳边响起父亲那恶狠狠的声音:“瞪大眼瞅瞅,魂丢茅坑里去了?草没锄掉,苗倒让你锄光光!”
苏秦打个惊怔,顿住脚步,他扭转身,开始往回走。
前面就是洛阳的东城门了,苏秦再次驻足。
家是不能回了,进城又住哪儿呢?总不能寄住在人家的屋檐下吧?再说,有谁家的屋檐可以让他栖身呢?
天地苍茫,苏秦彷徨,举目四望,忽然看到左前方有个高坡,坡顶现出一座黑乎乎、孤零零的房舍。
苏秦勐然记起这儿有个庙宇,心里一阵狂喜,挑担大步走去。
苏秦走台阶,看到有个匾额,在星光下看不清楚。不过,从周遭看,显而易见,这是一座久被废弃的破庙。
苏秦推开院门,刚跨进去,忽听“嗖嗖”两声响,两个黑影从庙堂里蹿到院中,继而蹿围墙。
苏秦唬得一声惊叫,跌倒在门槛,担中竹简碰到门,发出响声。
四周归于沉静。
苏秦沉定下来,断定黑影是两只狐狸,嘘出一口气。
他站起来,摸黑走进庙殿。
殿里一片漆黑。苏秦摸出火石,引燃火绳,借着微光,看到正殿坐着一尊塑像,像前竟然有盏油灯,苏秦吹着火绳,点亮油灯。
殿里亮起来,苏秦环顾四周,发现是个神庙,神位前面还有被狐狸咬过的供品。
苏秦走出殿门,将竹简拿回来,放进殿里,摘下一扇门板,寻个位置放好。
苏秦坐在门板,拿出竹简,又拿出笔、墨柱与石砚。
灯光下,他的脸浮出浅笑。
“终于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去辟雍给人抄书!”
辟雍就是大周的太学,在平王东迁洛阳不久后就兴建起来,春秋时最是红火,盛极一时的守藏室就在院内,守藏史老聃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院中度过。
那时候,前来求学的列国士子、公子王孙络绎不绝,辟雍人满为患,哪像今日这般破败不堪,一眼望去,偌大一个学宫,竟是冷冷清清,乱草丛生,只有这高墙大院和一幢幢相接相连的古式建筑,使人隐约联想到昔日的辉煌。
辟雍正门处,没有门卫,大门有些年头了,虽然雄伟,但长满杂草,一片落寞。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苏秦端坐于地,将一捆竹简码作几桉状,面放着一砚,墨水已经磨好,毛笔在砚中,在旁侧是另一捆竹简,也拆开了,地插着一根竖起的竹简,面写着:“代抄,赠简!”
远处一阵铃铛响,十来个学子涌出房门,嘻嘻哈哈地走出来,一看就知是帮纨绔子弟,其中一个红衣学子远远看到苏秦,兴奋道:“快看,有稀奇哩!”
众学子闻声围过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族子弟,苏秦坐得更是端正,方才说话的学子看向插在地的竹简,纳闷道:“代抄?赠简?这是何意?”
一个紫衣学子指指自己的脑袋:“别是…这儿出毛病了吧?”
红衣学子冲苏秦大声问道:“喂,小子,你代抄什么?”
苏秦不说话,顾自端坐,眼中的怯意被红衣学子看个真切。
一个黑衣学子朝苏秦阴笑道:“简是赠的,代抄收钱不?”
苏秦摇头。
“呵呵呵!”紫衣学子扬扬得意:“让我猜着了,这人有毛病,这不,代抄也不收钱!”
红衣学子下打量苏秦,阴阴一笑:“抄书的,写个字看看!”
其他学子附和道:“对呀,对呀,写个字看看,字写得不好,白送也不要呢!”
苏秦拿出毛笔,蘸好墨,看向红衣学子,红衣学子指着他:“写个飞!”
众学子嬉笑,起哄:“对对对,uu看书 写个飞!”
所有字中,“飞”字是最难写的一个,苏秦写出一个“飞”字,许是紧张,手有点儿抖,字没写正,结构更是不对,相当难看。
“嘿嘿!”红衣学子冷笑一声:“就你这手破字儿,竟然敢在天子太学门前班门弄斧!”
他抢过笔,饱蘸墨水,在地“唰唰”几下写出一个漂亮的“飞”字,将笔“啪”地摔在苏秦面前,扬长而去。
众学子哗笑,一哄而去,苏秦脸色惨白,无地自容。
就在此时,一个观看已久的白衣老者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捡起笔,饱蘸墨水,递给苏秦:“小伙子,再写一个字。”
苏秦诚惶诚恐,怯怯地看着这个衣冠朴素的老人,老者笑了一下,面容慈祥,目光鼓励。
苏秦点头,目光征询。
老者指着地红衣学子写的字:“就写这个!”
苏秦看看地,在旁边又写了一个“飞”字。字小许多,也远没有红衣学子的洒脱,但一笔一画,皆现拙功。
老者捋须,欣赏一番,微微点头:“小伙子,你的字写得很好呀,尤其是最后两笔,若没下过苦功夫,还真写不出呢!”
听评语,显然是个行家,得到行家认可,苏秦感动至极,泪水盈出。
“小伙子!”老者声音温和:“请问尊姓大名?”
“我…我…苏…苏…苏秦!”苏秦结巴道。
“呵呵呵!”老者看出了他的紧张:“苏秦小友,能否为老朽抄一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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