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添油的丫鬟忘了事,贾琮方及出了门,灵堂内几盏烛火骤灭,留下灯丝几缕青烟升起。
贾宝玉立于暗处,面容隐没,无声去添了两碗热饭来,供在灵前。
……
是日,贾政夫妇灵柩起行出城,从水梁坊至铁槛寺,丧仪昆耀,宾客如云。
四更三刻起始,黄昏时分停靠到了铁槛寺里,送行之人渐散。
贾家阖族寻了吉日,之后不必急于一时,等过几月以贾环、贾兰两个未出仕的孝子孝孙为主,送贾政夫妇棺椁回金陵老家合葬。
贾宝玉勉强安排了家事,孝服未脱,从侧室出来,躲过身边小厮、婆子们,寻地牵了马出铁槛寺。
贾琏因连日操办了叔叔贾政的丧事,以至于太师府的政务堆积了不少。如今终于落定,便只留李纨、宝玉、贾环、贾兰、探春夫妇在铁槛寺,自个先撤去丧服,引几骑随行者从速回返都中。
行至半路,不料宝玉单骑从后头追了来。
贾琏闻声,放缓缰绳止步。
“——琏二哥,我已有了决意!”
贾宝玉从侧面近前,离两丈远,在马上高声道:“老爷太太去了,我也少了挂念,该要离家去!”
贾琏面上复有不耐,调转马头面朝宝玉,口内喝骂道:“也是烂泥一般的东西!你这厮真就厌恶仕途到这般田地?”
贾宝玉摇头道:“天下仕途本没有过错,只有那些钻营仕途经济的黑心人,因他们臭不可闻,才叫人实难以忍受。但这也是先前,如今连琏二哥这眼里素来容不得砂砾的人,都成了朝中太师——”
说到这,贾宝玉语气稍顿,又想通了些事,竟然有些浅笑在嘴角浮现,高声来回道:“琏二哥,说不得你我原是极为相像的人!”
贾琏指鞭骂道:“放屁!洒家素来看不惯无能人,身上没有半点担当在,你着实可恨!”
原定要提拔贾宝玉接替林冲,如今贾宝玉却一心要出家去,之后那空缺官位怕是在朝中有得苟且,平白添的麻烦。
贾宝玉听得骂声,沉默片刻,复叹道:“是极了,我原是个可恨可怜人,因此才得以了悟。古今盛衰兴亡之理是从未变过的,琏二哥如今做的,古人早已做过,以后要做的,古人也先做过,琏二哥竟是可悲可叹之人,早晚也要去寻真求己的。”
贾琏至此,倒是不来气了,摇头道:“你也是经年的癔症,说这胡话谁得空来同你争辩下去?眼下二老爷尸骨未寒,你要出家就去罢,俺绑了你手脚也无用。”
撂下这话,贾琏招呼身后众人动身,返回都中做事。
贾宝玉在后驻马伫立一阵,末了,长叹一声。
“要是论起老爷过世之事,阖族都有哭声,唯独没见着琏二哥落泪。也自打我记事成,你玉箸从不现,真可怜凤姐姐痴心一片托付。”
这话方才不敢说,不然唯恐对面纵马过来,没奈何再挨打。
贾宝玉叹完,调转马头,不辨南北,只认准一地去了。
“好了,早晚要成空,不如早归去——”
不携带一人,贾宝玉在这苍茫大地隐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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