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知道亲弟弟虽然人很聪慧,经常突发奇想。但确实读书少,很多书籍上的典故,根本不明白。
“‘异论相搅’此典故,出自真庙先帝。当初真庙先帝用王文穆(王钦若)为相,又把他的政敌寇忠愍(寇准)同为相。时为太子的仁庙先帝不解,真庙先帝解释道,‘且要异论相搅,即各不敢为非’...”
说到这里,官家心有所悟,看着赵似,有些疑惑地问道。
“十三哥,你赞同范次公召回旧党老臣的建议?”
“六哥。前几日俺在某份邸报上看到‘异论相搅’,向嵇仲先生请教过,若有所思。今天范次公又提及党争之事,俺觉得这句话越想越有道理。”
官家身子背着靠几,往后一倾,大半个脸隐入到阴影之中。
“哦,什么个道理?”
“元祐更化,保守党那几位执相,一朝得权,便大泄私愤。把支持新党之人,一律贬逐至瘴疫横行之地,恨不得将新党诸人赶尽杀绝。已然是坏了祖宗之法。”
官家听到这话,身子往前一倾,整个脸都露在阳光之下。
“哦,十三哥,你继续说。”
赵似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劝人第一要诀,不能在抵触情绪下劝说,否则天大的道理对方也听不进去。
所以赵似先把皇兄心里最恨的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不动声色地踩了踩,让他心安气顺,这才继续往下说。
“三公如此作为,不仅是坏了真庙先帝的‘且要异论相搅,即各不敢为非’,更是坏了父皇的规矩。当初不管王荆公等新党如何咄咄逼人,父皇也只是把三公等旧党众人,另置西京、大名和颍州等地,继续委以重任。”
官家忍不住连连点头。
“六哥,元祐更化,这些人启了坏头,君子之争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党争。肆意贬逐敌手更是有‘泄私愤污上名’之嫌。”
“‘泄私愤污上名’?你说得再清楚些。”官家目光一凛,连声追问。
“痛下辣手,把政敌逐去天涯海角,他们是清静痛快了,私人恩怨了结了。可是六哥你的名誉呢?天下人如何看你?后世人如何看你?史书如何评价你?”
赵似三个如何追问出来,官家的脸色一次白过一次。
是啊,把旧党之人一贬再贬,章惇曾布等新党是得意非凡,可天下人如何看自己?
睚眦小人,无容人之器量?连先帝气度的一半都达不到?
官家突然感觉到此前小报里的这些话,突然变得尖锐锋利,直贯他的心房,把他心中一块凝固许久的淤块刺散开。
“十三哥,把那些人都召回来?”官家迟疑地问道。
“六哥,要俺说,就学学父皇的手段。在西京洛阳新设一个弘文馆,把那些人都安置去那里。荣养起来能花多少钱?”
说到这里,赵似直起身子,神情有些激动。
“六哥,俺上回跟章相在垂拱殿撕斗,绝不是私怨。俺就是看不惯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
“六哥,你对新党众臣是怎么样,俺们是看在眼里的。肝胆相照,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天下非议、青史毁誉,六哥你一人全扛着。”
“可是那些混账在泄私愤,公报私仇的时候,有没有替六哥你想过?六哥,你是天子,大宋官家,可不能这般纵容他们。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有人可以替换他们!”
听到这里,官家终于听明白十三哥苦口婆心一番劝告里的深意。
是啊,以前父皇为什么把旧党众臣就放在开封附近?就是在警示那些新党大臣们。
你们好好干!不好好干,朕随时可以召人来替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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