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昭湘对于崔富贵一向就有成见,在赊他家的猪蹄子和猪下水时,于昭湘特意嘱咐他不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等下一次自己的大哥或者奶奶回老家时他就有钱还他。然而崔富贵却多了一个心眼,他把加官赊账的事有意透露给别人,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因为加官的事情一暴露,于昭湘自然就隐瞒不了。他的这一套岂能瞒住于昭湘,所以每当和崔富贵相遇的时候,于昭湘就用冷眼斜瞅着他,寒冷的目光让崔富贵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次崔家卖给他掺水的酒,正好让他抓住把柄,正要准备去崔家找崔富贵算账,不想被韩晋死死拉住。
徐明侯自然也看出了端倪,开口道:“老三,天下青山绿都多啊!”于昭湘见徐明侯心如明镜,心中不仅收敛了许多,而且对徐明侯又添几分敬意。
于昭雪进来了,她端着两盘菜,一盘是三三子鸡炒韭菜,另一盘是油炸麻雀。麻雀是前几天捕到的,褪净了毛用盐腌了几天,今天正好用,三三子鸡却是今天捉到的。
徐明侯客气道:“太丰盛了,太丰盛了!”
于广源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两道菜给宴席增色,不禁也是喜眉梢。他夹了一只麻雀放到徐明侯旁边的碟子里,韩晋也夹了一只放到徐均的面前。盛情之下,徐明侯和徐均不仅品尝了麻雀,而且品尝了三三子鸡炒韭菜。
一吃之后,徐明侯大吃一惊,他诧异地问于广源:“这是嫂夫人的手艺还是昭雪的杰作呢?”广源回答道:“都不是,这是我家的觅汉老吴的手艺。”
“老吴?”徐明侯带着一脸疑问看着于广源。
“老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说到老吴,不仅于广源,就是韩晋也有一肚子话说。于广源把老吴的经历大略地对徐明侯说了,其中一些是他听一些老人讲的。老吴是一个传奇,谁也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
徐明侯听得颇感兴趣,听于广源说完,他略一沉思,开言道:“光绪年间的《河阳县志》记载了捻军在河阳境内的唯一一条记录是这样写的:同治七年仲夏,清追小宁王甚急,于河阳城东三十里之大麻湾及之,时暴雨如注,霹雳震天……白刃相接,血积麻湾,一水尽赤!然终不得小宁王,其率三十余骑东下,不知所终……”他的一番话让于广源大吃一惊,因为徐明侯所说的与县志的记载无一字之差!因为于广源也查过《河阳县志》,对于这一段记录非常熟悉。
“贤弟真是天下奇才啊!”于广源不由得感叹道。看到韩晋和于昭湘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于广源继续说道,“这一段话我在县志见过,贤弟所言与县志无一字之差!”于昭湘和韩晋听了于广源的话,更是对徐明侯刮目相看。
正在这时,一股肉味从庭院里飘进来,其香无比!徐明侯抬头看时,见于昭雪两手捧着一个青花大瓷碗低着头走进来。自从自己的未婚夫进入家门以来,于昭雪就没有仔细看过他。也可以这样说,自从他们两个认识以来,相互都没有仔细端详过,两个人对于对方的认识只是停留在轮廓。
于昭雪红着脸把青花瓷碗放到桌,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出去了。碗里红色的兔子肉和绿色的萝卜散发出阵阵清香,不禁勾起了在座的每个人的食欲。
于广源刚拿起筷子说道:“请。”于昭湘已经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块腿肉填到嘴里。
徐明侯夹起一块萝卜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口里不住地赞叹,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谈到了老吴。
“老吴八成是个捻子。”韩晋忍不住说道。他的话与于广源和徐明侯的想法是一样的。
小宁王的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凤腹埠西北的麻湾一带,从此再无踪影。后人对其多有猜测,有人说这些人集体自杀,老吴是最后一个想自杀的人,他把所有的人埋葬之后也想自杀来着,然而面对同伙的尸体,他疯了;还有人说,自从麻湾血战之后,逃出来的几十个人分散逃到各个地方隐居为民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时,于昭雪又端着一大瓷盆狗肉走了进来,依然是低着头红着脸。
韩晋笑着对她说:“怎么了,表妹,明侯叔来了你也不抬头看一眼吗?”一句话说得于昭雪的脸更红了,徐均也红了脸,低下了头。
面对着这一盆子狗肉,于广源心里虽然高兴,但是却疑惑不解。
徐明侯发话了:“行啊,老三,今天的收获挺大啊!”
于广源接话道:“十里八村的飞禽走兽也不知道伤了什么天理,遇到这么一个地煞星。”广源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本来觉得有点寒酸的宴席加这几道大菜,一下子丰盛起来。酒至半酣,徐明侯问于广源可不可以叫过老吴来见见。广源说行,于是广源命令于昭湘去场院把老吴喊过来,于昭湘一去,老吴一定过来,因为在整个凤鸣镇老吴唯于昭湘马首是瞻。
不一会儿,于昭湘和老吴一前一后进来了,于广源叫于昭湘搬过一个凳子让老吴靠着于昭湘坐下。以前也经常和东家在一块吃饭,所以老吴也没有显出拘束。
徐明侯反客为主,用筷子夹了几块肉放到老吴面前的碟子里,说了声:“辛苦了,先自食其果吧。”众人都笑了。
老吴虽然穿得邋遢,然而吃相并不难看,他随随便便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两只手放在膝盖搓。
谁也想不到这时徐明侯竟然拿起筷子轻轻地瞧着面前的碟子唱了起来:“兄弟啊,姐妹呀,同心协力啊,保我华夏苗裔杀清妖,杀清妖啊杀清妖,愿我天国永保…”
歌声虽低,但是每一个字都发音清楚、节奏明了。
众人正不知道徐明侯是什么意思,却见老吴两眼发亮浑身颤抖地从座位站起来随着徐明侯敲击的节奏高声跟着唱起来:“杀青袄啊杀青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多少年来老吴口口声声念叨的就是“杀清妖”。
至此,老吴的身份一目了然了。但是众人怎么也弄不明白徐明侯竟然会唱捻军军歌。
徐明侯看到老吴情绪高昂起来,突然停止了敲击碟子和歌唱。老吴忽然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他愣了一愣,猛然如梦方醒,二话没说,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饭后,韩晋和于昭湘出去了,徐明侯告诉于广源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一是来认识一下于昭湘;二是受寡嫂即徐均的母亲之托,想问一问于广源能否允许徐均今年把于昭雪娶回家,——家中缺少人手,正是用人之际。
于广源面露难色,他说以本地风俗,于昭雪不能越过于昭楚先成亲,这样做用俗语讲叫瞒着锅台炕,会被人笑话。于昭楚远在东瀛,下年才能毕业,即使毕业后马成亲,于昭雪也得再过一年才能办喜事,因为以本地风俗,婚娶之事最忌一年之中一进一出。
他的话让徐均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自己最早也得两年后成亲了。
徐明侯却是不急不躁,胸有成竹,他对于广源说:“省城有我家的一家世交,姓龙,现在是省政府秘书长兼海右省绥靖委员会顾问。他的小女今年十九了,前几天我去省城的时候,他还委托我给小女儿做媒。于兄要是有意,我可以从中作伐。如果双方同意,兄可以让昭楚于今夏回家完婚。”
于广源喜出望外,痛快地答应下来。
徐明侯和徐均告辞而回,出得于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站满了大街,人人都想认识一下徐明侯。
对于儿女的婚姻大事,于广源一向不着急,他总是相信缘分,他从父亲于继祖和太太赵小舟传奇般的婚姻中得出一个经验:万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今天之所以能痛痛快快地答应徐明侯做媒,其主要原因是对徐明侯的高度信任。在他的意识中,徐明侯不但是个奇人,而且对于于家来说简直就是贵人,明侯的话他半点不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于广源谁都不能告诉的,那就是快快把于昭雪嫁掉,嫁掉于昭雪,他会马操办于昭湘的婚事,赶紧让他结婚,结婚后马和他分家,让他滚蛋,眼不见心不烦。
于昭湘高小早已毕业,于广源原来的打算是等他毕业后,或者让他继续外出求学,或者让他出去最好是去省城找活干,现在看来哪条路都行不通,只好再把他留在学校里混日子。
于昭湘就是一只老虎,现在被于广源关在笼子里尚且不断惹事,如果离开了于广源的眼,他能把天戳出一个大窟窿来。广源觉得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等他年龄稍大一些就给他娶媳妇,指望他有了孩子之后或许会安稳一些。
虽然儿子不听话,但是诚如韩晋所说,由着他打由着他骂,和别人他会这么老实吗?他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所以千考虑万考虑他万万不敢让儿子离开自己。“这个败家的东西,要是在株连九族的朝代绝对就是个灭门的祖宗。”于广源经常和他的至交好友们这样说。
当学校的老师找于广源商量于昭湘的去向时,于广源毫不犹豫地说:“让他在家呆着就行。”
收割完小麦,徐均又来了一次岳父家,这次他是传话来着。
徐明侯去了一次省城,见到了龙秘书长。龙秘书长名广元,字伯长,五十出头年龄。提起河阳于家,龙广元竟然知道,而且他认识赵小舟、于昭秦,知道他们和于广源的关系。听徐明侯说于广源的名和自己的名谐音更是高兴,这一切的一切,再加于昭楚有一个日本留学生的头衔,让龙广元非常满意。他惟独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小女儿被妻子宠坏了,在家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坏毛病。
得到徐明侯消息的于广源马给于昭楚写了一封信,叫他务必在放假后回家一趟。于昭楚原本是等毕业之后再回家的,但是接到父亲的信后,他立即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他从小到大没有对父亲的话说过半个不字。
阳历七月十五,于广源终于把儿子于昭楚盼回来了。在外留学一年,儿子白了一些、高了一些。他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腰间扎着军用皮带,下身是灰色的军裤,脚蹬黑色的皮鞋,肩宽腰细腿长,整个人看起来帅气、大方。于昭楚的相貌和于昭湘相似,不过他少了于昭湘身的野性,多了一份徐明侯身的文人气息。
看到儿子进门,于广源的眼睛竟然湿润了,自从儿子离家以来,他存了一肚子的委屈却找不到一个人诉说,这次见到二儿子他竟然有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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