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过,若有所觉,目光转到大酒坛上:“酒坛……怎来的?”
金仙轻叹中,商三儿答:“我师父取无忧土捏制的忘情坛!”
“呜……”
道人哽咽起:“原……原不是酒好,是坛儿好!”
哭泣着,他双目竟回复些力气,又有些激愤样,浑身颤抖个不停,一会后,突然暴喝出声:“但这人世间,哪有无忧?哪得忘情?”
听说是受过情伤,将死之人,不必与他斗嘴皮子,商三儿只笑应:“道长说得是!”
应声后,道人双目神彩消去,盯着酒坛,又似在看远处。
再凑壶嘴过去,他嘴不动了。
眼看就要死,不过萍水相逢的,倒要帮料理后事,商三儿伸手在道人眼前晃晃:“道长,可有啥话要留下?能遣耳报神帮你传回去!”
道人絮叨着开口,却非是留遗言:“我父母是太清门弟子,尚在娘胎里,我也成了太清门人……”
纪红棉再叹口气,传音给商三儿:“你听着罢,我回杏雨院去!”
红影再闪走,道人仍未觉诧异:“因宜修本门妙法,修为精进得快,七阶时,太上掌门老祖就亲收我做真传弟子,此后又八年连晋两阶,达人仙之极,道意也强,一时光彩溢目,门里上下齐夸,期许成本门第四位地仙。”
“那段时日,我也得意,常出门游历。四十三岁那年,于荨麻城识得个佳人,年岁比我稍大,七阶修为,处得两情相悦,便带回门里,禀过双亲、师尊,与她结成夫妇。”
“但十二年后,师尊不知从何得的消息,将她擒拿,说是玉清门掌门之女。那玉清门,因道统之争,与本门结下大因果,我尚未出世之前,就已被本门灭门,她要算漏网之鱼,既是查出来,就该斩草除根!”
“结发十二年之妻,虽未有后,但向来恩爱,被擒时,她自己都不知是玉清掌门之后,极为无辜,我哪舍得让死?祖师殿前跪求三天,方得师尊开恩,饶她一命,但须远逐,不许我再有丝毫往来。”
“能救下她性命,我也顾不得别的,只得允下师尊,就请我爹娘,送她去个远些的城,我娘回来时,还笑道聘给那城做客卿,年俸八叶,我妻止步于七阶修为的,不算差了。”
“虽常挂念,但事已如此,我也没别的法子,只好藏了夫妻之情,苦闷着打磨道心。只我父亲年事渐高,独处时自语不听,我有次偷听,竟是念我妻的名,见着我,又一脸惊惧。”
“心下难安,实在忍不住,出门时暗去打探,才知我妻从未到过那城,回家逼问爹娘,方晓得为不碍我大道前途,门里饶过她只是诓我,我爹受师尊密令,带出门后,已在荒野里把她打杀了!”
“爹娘面前,我问了句,‘十二年儿媳,怎下得手’,没人答我,我就从太清门出来,从此浑噩度日,爹娘寿尽时,门里传话给我,也没回去。”
“四十多年了哩,酒家,我这不孝子,便化做阴鬼,哪来的无忧?该怎个忘情?”
送你酒喝,便成酒家了?
轻把道人的头放回枕头,想一会,商三儿开口:“我这皮实的,被爹娘从小打到大,想着总是为我好,就不会生恨,道长双亲那,或也是这般?道长媳妇那,门派无情,倒要你忘情,我年岁小见识浅,实不知该算谁的罪过!”
泼皮随口的话,叫道人怔了一会,落出两滴浊泪:“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
圣人不动情,下等人无情,半生怨气,临死发作,是骂他那师尊下等人么?
杏雨院里,瞧着丑儿子,金仙接话:“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她这一声传过来的,礼宾司的商三儿和道人,也听见了。
床上道人“呵呵”涩笑着,肉躯上,就有丝缕灵气溢出。
“咦!”
红影闪动,眨眼间,纪红棉又出现在室内。
“道意散乱,灵气浑浊,灯尽油枯之躯,还想晋地仙么?”
道人回她:“临要死前,才想起还有些话未请教师尊,左右有不甘之心,随意试试,看天命罢!”
纪红棉伸手拍他的肩:“那就再助你些力气,瞧可有那造化!”
“多谢前辈!”
不知是颓废数十年,筑起的堤坝已千疮百孔,还是纪红棉的仙灵之气帮到大忙,十多息后,道人身躯略震,无数气机迸散而出,在室内刮起阵狂风。
吹得床边帐幔飘起,窗户猛荡。
礼宾司院内杂草纷飞。
狂乱无形的气机,却是有主,尽泄之后,在礼宾司周边搅动着,吸取来更多有灵之气,到达某个程度之后,又如乳燕投林,全数扑回老道身上,滋补神魂。
金仙颔首:“恭喜!”
晋作地仙,就需寻物寄养神魂,或命物、或土地,道人早穷困之极,身无外物,又不好与城隍争地。
幸好,身边有个能做命物的现成物事,大罗金仙手制。
再几息后,商三儿怪叫声起:“你这臭道士,怎不告自取?快赔我酒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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