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在王燕春去世之前,谭飞正在家里等买房的人过来,他家里家具都在,不多,但还算整洁,他很早就坐在客厅中了,看着他女儿的房间,但是一直没有进去。
他家不大,在新城北市街三号,临长意街,地理位置还算好。来看房的人是个中年男人,微胖,一脸褶子,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两只手都带着手套,笑嘻嘻的,像个笑面虎,进来后直接道:“李姐和你说过了吧,家具都归我。”
谭飞点点头,“都归你,我什么也不要。”
“七万一,现金结。这是合同,不找中介了,李姐帮忙过的户,费用我俩一人出一半。”
“好。”谭飞接过钱,正是用新城日报包裹的七摞,他拆开一摞来看了看,随即将其他的都放进背包里。
那人又从一摞包好的一沓钱里数了十张一百块的递过去,将剩下的钱和报纸捏在自己手中,“没问题,就给个收据,可别到时候不认啊。”
谭飞点头,在收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人也签了名字,落笔是陈东。
离开住了半辈子的老房子,谭飞孑然一身轻,人到中年,老娘没了,老婆疯了,女儿也死了,也不知道是他命太差,还是命太硬。
如今房子也没了,果然了无牵挂,他要去做他这辈子最后要做的那件事了。出发前,他去了郊区的刘营,那里有一流儿野坟,道边树下的那地听人说风水好,埋着的是他十岁的宝贝闺女蓝宝。
蓝宝的一条人命,换了那人渣两年时间,凭什么。谭飞一辈子庸庸碌碌,与人为善,在工地上任劳任怨了十余年,和人说话都没有大声过,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偏偏是他的蓝宝呢,他咽不下这口气。
蓝宝死后,他老婆差不多就疯了,天天大吵大闹,说是谭飞非要外出打工才害了蓝宝,他没办法,辞了广州的工作回家照顾她。后来有一天她说自己听见了蓝宝的声音跑了出去,再后来被一辆车给撞了,没救回来。因为是她老婆闯红灯,对方人道主义给了点补偿,也不多,将将够办个葬礼。
再后来,他把他那卧床多年的老母亲也送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在想,人活着是为了啥呢,他现在又是为了啥呢。
有时候在街上看见和蓝宝同龄的孩子,他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半天,此时的谭飞坐在女儿的坟边儿,默默地抽了整整一包烟,他平常不抽烟的,这包烟抽得他不停咳嗽,一张脸被呛得通红。
待一包烟的最后一根燃尽,他从包里掏出两双新买的名牌运动鞋,笨手笨脚地把鞋带绑成了中国结穿法,然后在郊区路边,打火机就着荒草烧给了蓝宝,心里想着,两年了,你也应该长大了点儿吧,不知道你现在穿什么号的鞋了,买了两双,哪双好穿你就穿哪双,别省着……
他之前根本不懂那些鞋的牌子,蓝宝死的时候他亲手给她换上了一双倒勾的鞋子,花了不到一百块,后来想想,也是假的。
他一想到女儿最后都没有穿过一双好的牌子鞋,心里就堵得难受。如果能回去,我当初一定不会对你发火,一定答应给你买那双鞋,让你去参加运动会,如果那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这是她短暂的十年生命中对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蓝宝啊……
林诚和文洲子到了黄柳村,很快锁定了董冰的日常关系,通过和几个小孩的一对一问讯,得知了那天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人背包里放着一把菜刀。
但问到他们是怎么知道人家背包里有菜刀的时候,那几个孩子的回答都明显有些不太利索了,后来翻来覆去问了几次,终于弄清楚了,说是他们五个孩子抢一个四驱车,打了起来,被那人遇见了。
他们五个人都是从小打到大的,打两下,骂两句,其实没啥大事,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多管闲事,有些不顺眼,就骂了两句,没想到那人就掏出了刀来,他们一见那阵势,都吓着了,就散了。
几个人的话都一样,林诚和文洲子没有不信的道理。他们仔细问了那人的外貌和特态特征,去邻村做了排查,发现不是附近的人,外人进来黄柳村有两条路,国道小路,或者高速走大巴,大巴买票都有监控,国道只能是坐了公交车然后步行或者是打车,但是从那几个孩子的讲述来看,二人都认为那人大概率不会选择打车。
联系交通局调了车的监控,经过几个孩子的指认,很快将那人锁定了下来,名叫谭飞,家住北市街三号。
林诚和文洲子离开黄柳村后,那几个孩子大松了一口气,董冰失踪后,他们生怕事情被警察发现,再闹到家长那边去。他们大多是留守儿童,警察把他们的家长从外地叫了回来,这些家长也没啥文化,只知道自己家孩子做错了事,劈头盖脸打了一通,又低三下四地给对方道歉,赔了点钱,好说歹说才没退学,从此后他们在学校左右是消停了,这不才将目光瞄上了过路的小孩子,不想又遭来了警察。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孩子,但到底经济上受限于家长,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几个人思来想后索性把前面部分直接略了过去,直接提到了那个中年人,没想到警察竟然真的没有深究,他们心中不免都有些小得意。
未免夜长梦多,林诚和文洲子回城后直接去了北市街3号,开门的人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是陈东,见到穿着警服的林诚和文洲子明显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弱弱地问:“这是咋了警察同志?”
林诚对照了一下谭飞的照片,问:“这房子主人呢?”
那人挠了挠头,“我就是房主啊。”
文洲子伸手,“你叫什么?证件呢?拿出来我看看~”
“陈东。”那人从挂在门口的一件冲锋衣里掏出身份证来递过了过去。”
文洲子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把身份证还了,又指着林诚手机中的谭飞照片问:“见过这人吧,我们查到他在派出所登记的住址就是这里。”
陈东带着手套,没敢上手,歪着头凑近林诚手机看了半天,“啊,这不是之前那人嘛,几天前我就是从他手上买下的这房子。”
“几天前,到底几天前?”林诚问。
陈东想了想,“好几天了,具体不记得了,是个周日。”
“你确定没记错?”
陈东点头,“确定,错不了,那天对面超市促销,他们只在周日促销。”
“好。”林诚透过打开的门向里面望了望,“这房子布置你改了嘛?”
陈东摇头,“没改,随便住住,买来啥样就啥样,懒得改。”
“我们能进去看看嘛?”
陈东迟疑了一瞬,随即让开,跟在林诚和文洲子身后在房子里整绕了一圈,“警察同志,到底出啥事儿了啊?怪吓人的。”
文洲子看了眼他,“别问那么多,没好处,如果再遇见了那人,记得马上报警。”
“好,好,一定。”陈东不迭点头,房子只有两室一个小厅,东西不多,客厅一眼就能望到头,只一个茶几,下面扔着一张被折了一角的新城日报,还有一扇晃晃哒哒的风扇。两个房间也空荡荡的,各自一张床,一个衣柜,小房间应该是个孩子住的,放了一个小书桌,书桌上还有小孩子的涂改和划痕,林诚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几本练习册,看得出来是个认真的小姑娘。林诚和文洲子很快就看完了,拍了几张照片,陈东将两位警察送出了房门。
林诚望着对面超市不间断大叫着促销的喇叭,烦躁地堵了堵耳朵,道:“找个人守两天,人犯了案后会习惯找熟悉的地方躲避,这是谭飞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说不定他会回来看看。”
文洲子应了,“好,让张哥来吧,他一直嫌呆在队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