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随口说出事实的红衣老人，何塞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略带尴尬的笑容。

您这老先生......怎么这么实诚呢？

正如黎塞留所说的那样，国王陛下也好，公主殿下也罢，甚至几乎所有非教廷派的贵族都不会希望这位资历非凡的老人成为新任的王室大主教——毕竟从一个二十一岁毛头小伙子手上削权，和从一个八十一岁红衣大主教手里削权，难度可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

当然，黎塞留大主教毕竟是加莱宗教圈子最重要的角色之一，自身的实力也在那里摆着。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种话都不会从国王陛下嘴里说出来就是

所以当黎塞留随口说出国王削权的打算时，何塞才会如此惊讶。

毕竟某些事情偷偷摸摸做了也就罢了，大家心照不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少面子上还算能过得去。但你非要把这话挑明了......

这就没意思了不是？

不过惊讶归惊讶，何塞倒也没有觉得这位与世无争了几十年的红衣主教会在这时候突然犯病，非要和王室搞得水火不容。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思，笑着说道：

“如果国王陛下的决断真的如您所说，您又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呢？我又不是卡伦那个异乡人。”老主教摇了摇头，轻声感慨，“我出生加莱，这片土地有我的故乡，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家人，但五十年来，我教出的学生又岂止成百上千？”

“如今卡伦的叛变让王国遭受重创，如果国王陛下的举措能够让它重新强盛，那就算让教廷在此处只是一尊傀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塞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他并不确定刚才自己听到的宣言之中有多少水分，但这样一位哪怕在瓦尔廷根都深受信任的九级神官能够说出“让教廷成为傀儡”这种大不敬的话来，无论是否出自真心，都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

“看来您对圣光的信仰并不算太过坚定啊。”何塞小心地收拾好心中的惊愕，有些勉强都笑了笑，开口说道。

“怎么会？”让他疑惑的是黎塞留竟然摇了摇头，“我对圣光的信仰可从未动摇。”

“那......”

“年轻人，你恐怕弄错了一件事情。”

似乎是知道何塞在疑惑什么，黎塞留看着他，语重心长若有所指地说道，“谁和你说，笃信圣光之人，就一定要对神圣教廷深信不疑呢？”

何塞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圣光自有永有，教廷却只是圣光这十几个纪元内的代言人罢了。”老人说道，“难道在一千多年前，神圣教廷尚未出现的‘黑暗纪元’纪元中，圣光就不存在了不成？”

“我信仰圣光，但和那远在大陆东方的瓦尔廷根没有丝毫关系。就算有一天神圣的炬火在圣光之柱上熄灭，我对圣光的信仰也不会有丝毫变化......你那是什么眼神？”

老人越说越激动，显然这些不能随便和别人说的“妄言”在他的肚子里憋了太久，现在碰上一个实力（弱的可以忽略不计）、地位（反正过两天就高起来了）、阵营（都是在挖或者要挖教廷墙角）都差不多的何塞，当然要好好说道说道。

不过在他越说越高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对面的何塞似乎越发呆滞起来，年轻的神官两眼发直嘴角抽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

“啊，没什么没什么。”何塞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低下头将眼神藏了起来。他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急需学习表情管理，不然就冲着这老爷子如此惊世骇俗的思路和想法，自己再跟他聊下去，怕不是真的要惊掉了下巴。

妈耶，这老爷子......竟然还是个因信称义的主？

“您还真是……令人难以预料啊。”

何塞看着黎塞留，轻声感叹道。

“难以预料就对了，身居高位要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人一眼看穿，那才不是好事。”

老人摆摆手，“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

“是啊，虽然我无心争取王家大主教的职位，但也不能坐视这个职位落在无能之辈手里。”

黎塞留看向何塞，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下个月你就会成为新任的王室大主教。那么等到那一天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何塞思索了片刻，摊开双手，“与其考虑先做什么大事，我倒是觉得我应该先活下来。”

“活下来，就这么简单？”老人一乐，而何塞则相当无奈地一摊手：

“那没办法，您也知道我这位置就是众矢之的，天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被人暗杀一次直接抬走。要是像您一样有着九级的实力，我也不至于天天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所以在我拥有自保的能力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嚣张，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

“比如......”何塞想到这两天的所见，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拓宽道路，修建路灯，让这座城市变得漂亮一些，夜晚明亮一些？”

......

“就只有这些吗？”

老人挑起眉毛，有些疑惑，“身为圣光的仆从，你想做的事情只是将城市建设的更加舒适，却没有想过，要将圣光之道传递到更加广阔的范围？”

“圣光之道在大陆上早已经深入人心，如果只是用言语来宣传，那教堂之中任意一个神官都能做到这点，哪里还需要一国神权的最高掌控者来事必躬亲。”何塞摇头，“何况说不如做，与其说一万句圣光的好，不如以圣光的名义，做一件对世人有益的事情来的有效。”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还能帮助别人，得到他人的尊重......”他笑了笑，说道，“被人尊重总不可能是什么坏事吧？”

“你这家伙。”黎塞留笑着指了指何塞，“有这份心是好的，但这可不是什么三两天就能完成的好事，你能做得到吗？”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何塞站起身，“路就在前面，不亲自走一走，怎么知道前面到底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