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今年二十一岁,是羽部落新军第六哨第五队的掌棋手。
十一年前,耒跟着他的母亲,随着羽部落来到此地。
耒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东夷部落残留着许多远古母系社会遗风,每年春天上巳,各个部落的青年男女在野外相会。聚会结束后,女子会回到自己的部落。如果怀孕,就生下孩子,族中一起抚养,部落会提供女子食物衣物等生活必需品。
耒和母亲定居下来以后,部落没有再像迁徙前时候一样,组织妇女和小孩去野外采集野果野菜等各种食物。而是从附近的部落借来了粟,教众人如何用一种叫鬲(读作立)的陶器把粟熬成粥,用轴食果腹。
部落的首领磐告诉大家,这种食物叫粟,春天的时候播下粟种,到了秋天就能收获许多的粟。首领寻来了其他部落的人教大伙儿种粟。
耒喜欢种粟,种粟不用跑到大山里面,耒小时候有个表弟,肚子饿了跑到山里采集野果,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跟他说,表弟是被狼叼走了。
春天,其他部落的人来到羽部落烧荒开田,用一种木头做的农具耕地,耒兴奋地围着他们跑来跑去,耒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指着手中的农具,说‘耒’。耒大声地跟着他们学这个字。耒,耒,耒,一直喊个不停,部落的人从此后都唤他做耒。
秋天,耒看到了田野上结满了金黄色粟米的田野,想起了他再也见不到的表第弟。“表弟也能一起来种粟就好了,就再也不怕遇上狼了。”
五年之后,耒已长成了七尺多高的壮小伙子,耒学会了种粟。耒春天里烧荒开田播种,秋天收获的粟够他和母亲吃上两年。“要是木头的耒不是那么容易坏,我能开垦出两倍的粟田。”耒心道。
等到耒十六岁的时候,粟的母亲用两人一年的口粮做了聘,给粟娶了个邻近部落的女子。
“这里和东夷不一样,女子要嫁到夫家,生的孩子孩子由丈夫抚养。”粟想起了自己没见过的父亲,他不知道怎么养孩子。第二年,耒的妻给他生了个儿子。
耒二十岁那年的春天,羽部落的农正牧收,给大家都换了用青铜做的‘耒’,用着新农具,耒开了更多的田。到了这年秋天,收获的粟他家的谷仓已经放不下了,只好放到部落的公仓储存起来。
耒二十岁那年秋收后,部落首领磐说,有个十分大的部落,叫崇国,要来抢夺走他们的粟,“我们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粟,他们凭什么可以拿走?”首领磐也这般说,磐叫大家去做兵卒,有了兵卒才能赶走崇国人,才能保护自己辛劳耕作得来的收获。
于是耒去做了兵卒。他出门时候,看着自己年满三岁,还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儿子说:“
阿父要去做兵了,这样你长大了,就不会被山里的狼给叼走。”
练兵的人耒认识,耒小时候和母亲用粮食换过他烧的鬲,母亲说他叫流,烧的鬲是族中最好的。“陶烧的好,就能练兵了么?”
耒撑起自己掌管的队旗,回忆起做兵卒前的日子。
练兵的第一个月,耒只记得每天都在不停的走路,朝前走路,转后走路,向左转走路,向右转走路,排成两行走路,排成横排走路。
耒侧头看了看悄无声息的军阵中各个同袍的左半边脸。
练兵的第二个月,流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件半身甲和一只长矛。耒又开始了走路,而且是要身披着甲,手握这长矛去走路。“虽然这样走更累了,不过吃的不错,从之前三天有一次肉食,变成每天都有肉食。”
军中的号角声开始吹响,这号令的意思是:“着甲!前进!破敌!”
练兵的第三个月,终于不用每天走路了,训练的内容变了,不停联系用长矛突刺,先是刺林中的树,等能练到矛尖能刺进一尺的以后,又改成了刺草人,往草人的脖子处扎。又不知自己扎烂了多少个草人以后。自己身上换上能护住头颈上身的链子甲,甲外面在围上一层羊皮与一层麻布,戴上头盔,只露出两眼。又把矛杆去掉矛头,在前端缠上麻绳,沾了碳灰,与其他哨队的人对练,说是谁的的麻布上沾了碳灰,就是“阵亡”,“阵亡”数超过三分之一的哨队,肉食减半。
耒看到了他们第六队的哨长带着本部小队的人站在阵列最前排,虽然哨长的平时的红色缠头,换成了头上有红缨的盔甲,但耒看身形就知道是他。耒对练的时候,没少一开始就去扎哨长,哨长“阵亡”后气不过就来找他质问为什么总是扎他。耒说:“把你扎了,我们队肉食就能多一半。”哨长虽然生气,但还是升了他做小队的掌棋。所以耒一眼就能认出他。
阵列开始前进,双方的中军开始激烈的对撞,就耒年幼时看到的,春天里东荒最强壮的两头的公牛互相顶角一般。
练兵的第四个月,流指挥了耒所在的哨队进行列阵对战,耒和其他兵卒都很喜欢接受流的指挥,那意味着今晚的肉食加倍。“原来陶烧的好的人,打仗是那么强的么?我的儿子以后也要去学烧陶。”耒心里想到。
崇国的兵卒用的不是矛,而是戈,他们的戈杆和我们的差不多长,但崇国兵卒用双手高高举起戈,再把戈向前向下用力挥动,对中军的最前排的哨队进行啄击。我们用的是矛,要把矛尾夹在腋下,先把长矛往后收,才能向前进行刺击。
崇国兵卒的戈重重的砸了下来,戈援或刺向头盔,或勾住肩颈。不过开战前,流把平时对练用的“护具”都配给了左中右三军前面四排的排头兵,那个护具,我用能刺入树干大半矛尖长的力气都捅不穿,啄击能顶什么用?果然,除了部分人被勾到被后排的兵士迅速拉回本阵,哨长还稳稳的站在最前。
中军排头兵们迅速突进,双手举着长矛,机械式的收回突刺,收回突刺,崇国中军的前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哨长身边的掌棋官挥动祺令,“中军换雁形阵”,“左军右军向中军军靠拢,防止敌军左右夹击中军。”各军各哨各队棋手迅速向下传递号令。
耒传递完军令,开始卸下身后投斧,掌棋使有一个好处,就是安全,但也有不好的地方,没办法到阵前杀敌。耒想起小时候用石头驱赶猿猴,于是找部落的斥候学了投斧。“等敌人的阵型溃散,一砸一个死!”耒试着挥了挥手里的投斧,寻找着手感。
崇国中军的阵型很厚,瞧着有我方中军人数的两倍,虽然前排留下的大量尸首,但是崇国中军军后队未乱,正缓缓后撤。崇国的左军右军也来解围,开始和我军接战。耒也曾受过流的指教,能看出战场上的大致战况。“看来投斧用不上了啊!”耒心里有些小遗憾。
羽部落三军大概前行了五百步,眼看就要击溃崇国中军,这时后方突然传来大锣的哐哐声,而且频次越来越快。
中军掌棋使听到后,迅速打出棋语,“中军止步,后队开始后撤,左军右军前锋与中军前锋并派,结成厚土阵型防御。两侧结成环形防御阵型,三军后队一齐缓缓后退。”
“发生什么事了?”耒看到命令虽然有点蒙,还是把命令传达给队长,队长指挥部队变阵。
第五队的位置居中,刚好不尴不尬的,可以向前防御,也可以向后后撤,队长选择了前队结成厚阵,等后队调整好后,再做撤离。
崇国的中军部队见到羽部落中军脱离了接触,开始结阵后撤,也后撤了五十步,然后分两队分别向崇国左军右军靠拢。
耒已经能看到了远处扬起的烟尘,听到远远传来的隆隆车轮声。“是崇国的兵车!速度极快,根本无法抵挡。”
在鸣金退兵的时候,羽部落的弓手和武士也迅速冲出了部落寨门,与羽部落三军快速回合,此刻已在三军第五队后拉满弓弦。
崇国兵车没有因为羽部落前队结阵而减慢速度,历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平原上根本没有能够抵挡战车的兵卒。
崇国兵车在驶过一块小凹地后,进入了耒的视野之中,崇国兵车的速度还在加快。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放!急速射,射完第一只箭囊。”耒远远听到了身后传来彪的命令声,转瞬间,羽部落阵中射出了密集的箭雨,笼罩了阵前五十步到七十步之间的地块。
崇国兵车分作了三行,前后形成了锥形阵型,此时最前面的两辆兵车距离羽部落前军四十步,根本无法停下来,拉车的马直接撞向了羽部落密密麻麻的锋利长矛之上,顿时不活。
羽部落的长矛杆预先做了设计,可以抵在一块类似门栓的木块之上,压在地上挖出的小洞之中,由长矛手调整好角度,抵挡车兵的冲击。
中间的三辆兵车刚好驶入阵前六十步,直接被突入起来的箭雨一起钉在地上,车昂马翻。
最后方的五辆兵车还在一百步左右,兵车驭手见此情况,急忙来住战马辔头,调转方向,驶离羽部落弓箭打击范围。
待彪用硬弓对把翻车的崇国车兵一一补箭之后,羽部落前军后转,把被战马冲撞的造成的伤员带上迅速回营。
耒第一次见到兵车战马高速冲锋,魂都要惊掉,两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脑中开始浮现自己的各种记忆,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等到回到营中,才发现自己吓尿了裤子,耒左右看看,和他一般惊魂未定的人大有人在,登时心下释怀。“横竖不是光我一个人怕死。”
“烧陶的好厉害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用兵入神么?!”耒回想了今天第一次对战的全过程,感叹道。
“我儿只怕把山都挖空了去做陶,也学不会打这种神仙仗,还是跟我学种地吧。唉!”